予幼读《西游记》,见其奇奇怪怪,忽而天宫,忽而海藏,忽说妖魔,忽说仙佛,及所谓心猿意马,八戒、沙僧者,茫然不知其旨。
尝问人曰:“《西游记》何为而作也?”说者曰:“是讲禅也,是谈道也。”心疑其说,而究未明确其旨。及游都中,乃天下人文之汇,高明卓见者,时有其人。及聆其议论,仍不外心猿意马之旧套;至心猿意马之所以,究不可得而知也。迄今十余年来,予亦自安于不知而不复究论矣。乙丑年,由都归省,值呈《安天会》,触目有感,恍然自悟曰:“是矣,是矣,予今而知《西游记》矣,予今而并知作《西游记》者之心矣。”自古圣贤,悲悯后世,为之著书立言,不一其旨,而其心总欲人归于至善也。故孔子之赞《诗》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予今批《西游记》一百回,亦一言以蔽之,曰:“只是教人诚心为学,不要退悔。”此其大略也。至于逐段逐节,皆寓正心修身,黾勉警策,克已复礼之至要,实包罗天地万象,四海九洲,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非一部《西游记》也。以一人读之,则是一人为一部《西游记》;以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各自读之,各自有一部《西游记》,务必迁善改过,以底於至善而后已若是乎?《西游》之有裨于天下后世,四海九洲,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也,岂浅鲜哉?总之,心不诚者,西天不可到,至善不可止。作者有感于此,而念世人至多,其端又不一,故不能—一耳提面命以教之,又不能各为一书以教之,故作《西游记》,使各自读之,而各自教之也。
乾隆戊辰年秋七月晋西河张书绅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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