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注释】
① 牺牲：本义指祭祀用的牲畜，这里指牛魔王。
② 海东青：又名海青，雕的一种，原产辽东。性情凶猛，善捕猎水禽及小首，驯服后可以成为珍贵的捕猎工具。
【解读】
在漫长的取经道路上，唐僧师徒所受的磨难实在不可胜数。如果有人问：通往西天的路上究竟发生了多少场惨烈的战斗？唐僧师徒多少次从妖精的唇吻下死里逃生？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不信就板起指头数一数：黄风岭、白虎岭、黑松林、平顶山、枯松涧、火焰山、黑水河、通天河……有多少穷山恶水阻路？白骨精、黄袍怪、青牛精、蜘蛛精、蜈蚣精、蝎子精……有多少狠好恶魔打劫？唐僧师徒能到达灵山实在是个奇迹。回过头来看看走过的路，连读者都跟着后怕。而《西游记》的好处恰在于让你在紧张刺激之余又感到热闹好玩。读《西游记》的整个感觉就好像面前晃动着一只万花筒，花攒锦簇，精彩纷呈，叫人目不暇给。每一次战斗都是那样激烈。斗勇力，比智慧，赛宝贝，赌变化，妖魔使尽心机，猴王应对不穷。每每到山穷水尽处，突然间又柳暗花明。实在难说哪一战更精彩，真正是一仗有一仗的好处。这里只撷取平顶山、莲花洞、狮陀岭（国）三处稍加领略回味，权称之为西行取经的“三大战役”吧。当然，有些战斗的精彩处比之“三大战役”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像“二心之争”，真假猴王打得难解难分，搅扰得天庭无策，地府缄口，观音乏术，最后直嚷上灵山，才靠如来帮忙解决了六耳猕猴。其他如白虎岭、金□（左山右兜）洞、火云洞、车迟国，都不乏精彩可陈。但相比较而言，“三大战役”更具有代表性。
这三个故事的布置无疑体现了作者匠心所在。平顶山一役从第32－35回整打了四回；火焰山从第59－61回占了三个篇幅；狮陀国则从第 74－77回持续四回。从所占篇幅可以看出这是作者着意刻画的章节。再有，平顶山在西行全过程的三分之一处，火焰山则在三分之二处。狮陀国约在四分之三处。《西游记》的故事情节安排，按照《朴通事谚解》所引述《西游记平话》的介绍，“法师往西天时，初到师陀国界，遇猛虎毒蛇之害，次遇黑熊精、黄风怪．地涌夫人、蜘蛛精、狮子怪、多目怪、红孩儿怪，几死仅免。又过棘钩洞，火炎山、薄屎洞、女入国及诸恶山险水，怪害患苦，不知其几。”狮陀国在妖怪患害故事中首当其冲，火炎（焰）山在恶山险水中也极靠前，到了百回本《西游记》中作者重新加以调整，分别放在了现在的位置，显然并非信笔拈来，实为煞费苦心。前六十回，每三十回左右设一关捩点，后四十回又加入一重大关目使文气为之一振，不至于有江郎才尽之讥。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结构大多有前紧后松的毛病，即前半部精彩叠现，后半部则味同嚼蜡。《三国演义》．《水浒传》都有这样的毛病。但《西游记》的作者显然在文章结构安排上花了大功夫，将近尾声时又有狮陀洞、狮陀国故事翘然直出，打破沉寂局面。否则百回大书，六十回以后尽是木仙庵，驼罗庄，些小妖魔；凤仙郡．铜台府莫名因果，也实在是三味得很。
从以上情况看，”三大战役”无疑是全书的战略重点。
1．“敌人”的实力
先让我们来看看这三处妖怪的实力吧。平顶山土地告诉大圣，“那魔神通广大，法术高强，念动真言咒语，拘唤我等在他洞里，一日一个轮流当值哩！”搞得大圣心惊肉跳，仰天大叫，“苍天！苍天！自那混炖初分，天开地辟，花果山生了我，我也曾遍访明师，传授长生秘诀。想我那随风变化，伏虎降龙，大闹天宫，名称大圣。更不曾把山神、土地欺心使唤。今日这个妖魔无状。怎敢把山神、土地唤为奴仆，替他轮流当值？天啊，即生老孙，怎么又生此辈？”（这句话总让人想起《三国演义》中周郎“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孙悟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几时见过他这样感慨？妖精的本事已可见一斑。狮陀国三妖的本事太白金星曾大肆渲染；“一封书到灵山，五百阿罗都来迎接；一纸简上天宫，十一曜个个相钦。四海龙王曾与他为友，八洞仙常与他作会。十地阎君以兄弟相称，社令城隍以宾朋相爱。”这三个妖怪也确是厉害，尤其三大王心狠手辣且足智多谋，以悟空之能居然拾掇不下，最后哭上灵山，请下佛祖如来。如来除了当年收服大圣下过灵山，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下山收妖行动。面对佛祖教尊，那三妖竟然喊出口号：搠倒如来，夺他雷音宝刹！真可怕！当年的齐天大圣也只是想坐坐玉帝的宝座而已，还没有奢望要夺雷音宝刹呢。这大鹏金翅雕算得上西方路上最凶、最狠、最有野心的家伙了。三伙阻路妖魔，算起来牛魔王应该是最好对付的了，可也有七十二般变化，“神通不小，法力无边，正是孙大圣的敌手”。说起来，这三伙妖魔没有一伙是省油的灯！
除此而外，这三伙妖魔的“社会”的背景也颇有代表性。平顶山金角、银角二妖是道教祖师爷太上老君座下家奴；狮陀国三妖，一为文殊菩萨坐下青狮，一为普贤菩萨跨下白象，老幺大鹏金翅雕竟然是我佛如来的小“舅舅”。牛度王虽没那两伙妖怪“家世”显赫，好不好也算是地方一霸。这三伙妖精，哪一伙都够大圣喝一壶了。说来可气，每每等悟空降妖精精疲力竭之时，妖怪的家主、亲朋才姗姗出场。嘴脸可憎！
看看太上老君，先说那两怪，“只因他偷了我的宝贝，走下界来，正无觅处，却是你今拿住，得了功绩。”当悟空指责他“纵放家属为邪，该问个钤属不严的罪名”要追究他刑事责任，马上改口：“不干我事，不可错怪了人，此乃海上菩萨问我借了三次，送他在此托化妖魔，试你师徒可有真心往西天去也。”这老儿真是老大惫赖，就该叫悟空啐到他脸上去！
狮陀国的青狮精在乌鸡国（第37－39回）已闹腾了一番，将人家国王丢在井中泡了三年，为主人（文殊菩萨）报了当年御水河中水浸三日之怨。这一回又跑了出来，到底是作者疏忽了，还是文殊菩萨昏了头？可笑那大鹏雕居然威胁如来：“你那里持斋把素，极贫极苦；我这里吃人肉，受用无穷；你若饿坏了我，你有罪愆。”如来还得哄他这位”舅舅”：“我管四大部洲，无数众生瞻仰，凡做好事，我教他先条汝口。”
比起前两伙妖魔，牛魔王一家政治背景差了那么一点儿，所以结局也就惨了点儿。老牛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大老婆铁扇公主只好隐姓埋名寂寞修行；二老婆玉面公主叫猪八戒一钉钯筑了九个窟窿（猪八戒打漂亮女妖总是相当狠，是不是有点儿心理变态？）；小儿子红孩儿叫观音掳去了；弟弟如意真仙，叫孙悟空推搡在地，下落未明，这一家真是家亡人散了。好惨哪！如果不是阻了唐僧西行之路，牛魔王一家遭遇挺让人伤感的。（牛魔王一家真是某一封建势力地方集团的代表？）
简单分析三大集团军的实力及背景之后，还是让我们看一下战况吧。
2. 棋逢对手
这三次战况不用说是空前炽烈。敌对双方各展所长。平顶山二魔把太上老君的家底划拉来不少。什么盛丹的葫芦，装水的净瓶，炼魔的宝剑，搧火的扇子，还有裤腰带！（太上老君“破烂儿”也真多，连条裤带在下界都变成伸缩自如可随意捆人的“幌金绳”了）这一大堆破东烂西着实让大圣忙活了大半天。牛魔王家里别的不用说，单是那柄扇着入就要飘出八万四千里的芭蕉扇就够瞧的了。要不是灵吉菩萨送一粒定风丹，那罗刹女一旦扇起来没完，大圣还不成了风筝？就在那半空中悠着吧，也不用再去取什么真经了。狮陀国那三妖不仅本事大，还有一个装了人一时三刻化为浆水的阴阳二气瓶。（还好这个瓶子后来叫大圣给钻漏了，只能拿来解手，油盐酱醋都盛不得了。）
平顶山上二魔先擒去了猪八戒，接着遣三座大山将大圣压住了，先给个下马威。最后从容掳走唐僧、沙增，让人干着急。两个魔头为稳妥起见，派两个小妖精细鬼、伶俐虫拿葫芦、净瓶去装大圣。好在大圣已从山下脱身，变成老道，用葫芦装天的把戏骗了二宝，取得局部胜利。二怪派小妖去接妈妈。（太上老君的家奴，怎么会有一个狐狸妈妈，真怪！）大圣打死老妖魔，一摇身变成了老奶奶。本来有望救出师父师弟，偏八戒不知好歹走了风。第一次营救失败，自己也被幌金绳锁住了。不得已腾挪脱身，化名“者行孙”挑战，结果被妖精装进了葫芦，好在当年在炼丹炉中已成铜头铁骨，净瓶化不了大圣，小施计谋逃了出去，捎带连葫芦也拐跑了。化名“行者孙”再次挑战，居然用葫芦装了二魔，成功一半。与老魔一场大战，被人用火扇把毫毛都燎了。老魔回娘家去搬救兵，大圣趁机救了师父和八戒、沙僧，得了帮手，没了后顾之忧。此时二魔的宝贝除了一口七星剑，都已姓孙了。一场混战，八戒宰了狐阿七舅爷，大圣用净瓶又装了金角老魔。真是：饶地二人奸似鬼，要喝猴子洗脚水。平顶山一役全凭智取，靠变化腾挪帮衬。行者剿除二魔游刃有余。
比较起来，火焰山一役也大讲玄功变化，却又别是一番天地。“三调芭蕉扇”，情节几番起伏，出人意料。先是行者施展“攻心”战术，钻入罗刹女腹中，借到了芭蕉扇。不想罗刹女使诈，献的是假扇，行者吃了大亏，连屁股上毫毛都给烧净了。一调芭蕉扇宣告失败！积雷山寻到牛魔王，弟兄反目，大战一场，偏老牛又忙里偷闲去赴宴，于是给了大圣可乘之机。变成老牛模样从罗刹处骗到了扇子。二调芭蕉扇眼看就要取得胜利，可惜大圣又叫胜利冲昏了头脑，牛魔王变八戒又骗回了扇子，一转眼从胜利又转为失败，只是这个变化来得太突然。二调芭蕉扇的失败是由于大意。清人张书绅在《新说西游记》中评这两次战斗见解独到，“文情至火焰山，曲折尽矣。酣战之际，忽思赴宴，笔阵至此一换。牛魔要闹中取静，大圣却不妨忙里偷闲，一调不虑扇之有假，再调竟信八戒之为真，假得来又假得去，机巧互见，变诈百出。往返不是写胜负难定，正见其争夺不已。”两次调扇，尔虞我诈，机变百出。三调则是硬碰硬，靠强力硬取，因为行者阵营空前壮大！
八戒伙同土地阴兵打破了摩云洞，把牛魔王的老巢先给端了。牛魔王不得已同大圣赌变化。这一场争斗同当年闹天宫大圣战二郎相仿佛，但又有不同，大圣当年是败阵，采取退却中逃跑主义，一味躲闪，二郎招招占先。这一次二人交替变化，互相反扑，各不相让。老牛变成天鹅，大圣就变成海东青，“抱住颈项嗛眼”。牛王又变成黄鹰，行者再变乌凤。牛王化白鹤，行者幻丹凤。牛王“变作一只香獐，乜乜些些，在崖前吃草”，行者就变成了一只剪尾创蹄的饿虎赶来。牛王变金钱豹要伤饿虎，行者就变成金眼狻猊。牛王又变人熊，行者则变赖象。最后牛王笑嘻嘻现出原身——一只大白牛！好家伙，“头如峻岭，眼若闪光。两只角，似两座铁塔。牙排利刃。连头至尾，有千余丈长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惹得行者使了个法天象地的神通，长得身高万丈，头如泰山，眼如日月，口似血池（比起闹天宫那次，这回嘴大了一点儿），牙似门扇，这一场牛猴大战真正是惊天动地！结果过往虚空一切神众都加入战团，痛打“落水牛”。人天三界全部出动。如来竟然派灵山四大金刚守住四面；又调动李天王哪吒父子作为空中部队，掌握制空权。地面上大圣为首，八戒、伽蓝加上土地、阴兵席卷而来，形成合围，铁桶一般，老牛是没跑了！最后哪吒太子搞了一次“火牛阵”，在老牛角上挂起风火轮，真亏哪吒想得出！你别说还真管用，老牛捱不住火烧只好认栽，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芭蕉扇也被迫交了出来。火焰山一役，悟空在天地神祇的帮助下，降伏了老牛，终于取得了全面胜利。
狮陀国一役比起前两仗更加紧张，可以说是空前惨烈的一次。孙悟空哇哇大哭，如来亲降玉趾，一部书中这样的情形实在不多见。
太白全星先是变成一个老头提醒大圣：魔头凶狠，一定多用挪移变化，多使些乖巧计谋，否则无法通行。大至去查看地形，遇上巡山小校“小钻风”，好猴王见景生情，摇身变了个总管巡山的“总钻风”。从小妖口中探出三个魔头的底细：老魔曾经因蟠桃会事件，口吞十万天兵。（这不俨然又一个齐天大圣？！）二魔王鼻子厉害，“一鼻子卷去，就是铁背铜身，也就魂亡魄丧。”三大王则有一个装了人“一时三刻化为浆水”的阴阳二气瓶。大圣心里有底了。干脆深入虎穴，以小钻风的面目出现在三个魔王面前，危言恐吓。搞得妖精家中沸反盈天，乱作一团，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见个苍蝇也以为是孙悟空变的。大圣得意忘形，笑露了原嘴脸，偏是三魔王眼尖发现了（三魔王厉害已初现端倪），结果被装进了阴阳二气瓶。
经过了这么多次炼丹炉烤呀，油锅炸呀，葫芦闷哪，铙郄夹啊，大家早对大圣充满了信心，这些破铜烂铁（瓷），哪能搞死大圣，充其量也就是困他一会儿，那还要看大圣高不高兴，不高兴早就走人了。所以这一次大家只是关心大圣如何脱身。像平顶山那样玩点儿小花活儿，让妖精把自己放出来？还是找个人帮忙把瓶子撬开？这个瓶子还真有些门道。一出声，里面又是火龙缠，又是毒蛇咬，大圣长它也长，大圣小它也小。把大圣给逼急了，想起观音所赠救命毫毛，把瓶底给钻个眼儿，跑啦！
行者带着八戒去向魔王挑战。兄弟二人双战老魔，老魔打不过，就张开吞天口把个猴子一口吃下肚去，抺抺嘴回洞了。八戒偷偷溜回去报信不题。
行者一贯喜欢做肚子里的文章。钻过黑熊精肚子，钻过罗刹女肚子，又是什么蟒蛇精、老鼠精，没少让他得手。这一次我们只是静看他如何摆布老魔了。
三魔告诉老魔：猴子不中吃。老魔怕了，喝了半盆盐汤，想把他哕出来。结果吐得头晕眼花，连苦胆都破了，行者却在肚里生了根。还告诉人家：你肚里暖和，我准备在这里过冬。老魔吓唬他我一冬不吃饭，饿死你。行者回答更绝：我弄一口折迭锅，煮你的杂碎儿，一直吃到清明。还把式样都设计好了：“把金箍棒往顶门里一搠，搠个窟窿，一则当天窗，二来当烟洞”。老鹰喝了两显药酒：药死弼马温算了！行者把酒给吃了不算，居然在肚子里撒起酒风来，“不住的支架子，跌四平，踢飞脚；抓住肝花打秋千，竖精蜒，翻跟头乱舞。”多新鲜！亏作者想得出！老魔被折腾告饶，直叫“外公”。行者一高兴，叫了声“儿子”，把辈分给弄差！三魔使激将法，行者受不住激自己准备出来，但出来之前先用金箍棒迸碎了老魔门牙，还在心肝上做了点儿手脚。三个怪物合攻孙行者。好大圣，懒得和他们纠缠，将绳儿一提（原来他在老魔心肝上拴了一条绳），把个老魔给“放风筝”了，上上下下，在半空中，“拍剌刺，似纺车一般”。猴子真损！不过这也是以毒攻毒的好法子。老魔服了，答应抬轿送唐僧过山。第一次战斗行者获胜。
大圣将老妖搞得半不活之际，不知道自己家已“后院起火”。回去一看，“唐僧睡在地下打滚痛哭；猪八戒与沙僧解了包袱，将行李搭分儿，在那里分哩。”原来猪八戒一见行者被老魔吞下肚，回来就准备散伙！行者把八戒揍了一顿，搞得沙僧也挺不好意思。一家人静等妖精的轿马，谁知事情又有变故。老魔服了，二魔不服，带着小妖来挑战。行者为惩罚八戒扰乱军心的散火行为，撺掇他出战，关键时刻好捉弄他一下。
八戒腰上缠着“救命索”大战二魔，打了七八个回合，招架不住，叫猴哥扯索救命。大圣听了反把绳子松了。八戒被绳子绊脚，跌个嘴抢地，叫二魔一鼻子就卷走了。悟空闹妖巢又把他救了出来。二人双战象魔，行者得八戒提醒，用金箍棒捅象鼻子，制服了二魔。第二次战斗表面上行者一方又胜了。
妖精三兄弟商量送唐僧过山，暗伏杀机。唐僧一方基本上被蒙蔽。唐僧是肉眼凡胎不知是计，最主要是大圣放松了警惕。“孙大圣又是太乙金仙，忠正之性，只以为擒纵之功，降了妖怪，亦岂期他都有异谋，却也不尽详察，尽着师父之意。”乐得唐三藏屁颠儿屁颠儿坐上轿，居然对众长作礼，说什么“多承到位之爱，我弟子取经东回，向长安当传扬善果也。”真是糊涂透顶！众妖精听了他的话，肯定嘴一撇，心里说：也不用你传什么善果，一会就把你煮来吃了。老傻瓜！“泰极否还”，唐僧的轿子尚没坐到狮陀国，情况陡变。三个魔头分别偷袭悟空、八戒、沙僧，一场硬碰硬的大战开始了。唐僧被众小妖欢欢喜喜抬进了城中，肉大概都给吓酸了。
这一边，三僧三魔捉对厮杀，正是“铁刷帚刷铜锅，家家挺硬。”好杀：
六般体相六般兵，六样形骸六样情。六恶六根缘六欲，六门六道赌输赢。三十六宫自在春，六六形伤恨有名。这一个金箍棒，千般解数；那一个方天戟，百样峥嵘。八戒钉钯凶更猛，二怪长枪俊又能。小沙僧宝杖非凡，有心打死；老魔头钢刀快利，举手无情。这三个是护卫真僧无敌将，那三个是乱法欺君泼野精。起初犹可，向后弥凶。六枚都使升空法，云端里面各翻腾。一时间吐雾喷云天地暗，哮哮吼吼只闻声。
这一场硬碰硬的战斗，取经集团全军覆没！老魔咬走猪八戒，二魔卷住沙和尚，三魔挝紧孙悟空。师徒四人都被抬上了蒸笼，魔头准备好了椒盐酱醋，只等蒸熟了好慢慢享用。多亏大圣变化脱身，拘北海龙王敖顺护住锅底。要不然唐僧三人早给蒸烂烀了。行者又策划一次营救活动，结果以失败告终，只好自己脱身逃走。
三魔想出个攻心计，藏起唐僧，传出谣言：说唐僧已被夹生吃了，行者听见，必然死心塌地而去。此计果然奏效。行者从八戒、沙增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心神大乱，斗志全无。唐僧没了，取经、证果都成泡影，苦苦奋斗，出生入死换来一场空。行者禁不住放声大哭。最后上灵山来告如来，松下紧箍咒，重回花果山。三魔的攻心计彻底打败了孙行者。行者这一次败得好惨，连斗志都没了，八戒沙僧也懒得救了，万念俱灰！
没想到否极泰又来，如来亲自同文殊、普贤下山收了三妖，唐僧师徒又得团聚。读《西游》到此时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回顾“三大战役”，一次比一次凶险，一次比一次艰难，一次比一次曲折，一次比一次离奇。真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妙。
3．战场花絮
“三大战役”虽以渲染凶险炽烈见长，但又不乏诙谐轻松的笔调。二者完美结合，一张一弛，使人欲哭欲笑，欲罢不能。这几出戏，孙大圣和猪八戒可望获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奖。二人皆有上乘表演。
平顶山一役打响之前，值日功曹化装成樵夫，大圣故作不知，与他打趣一番。功曹说魔头凶狠吃人。大圣便问：先吃头还是先吃脚。“若是先吃头，一口将他咬下，我已死了，凭他怎么煎炒熬煮，我也不知疼痛；若是先吃脚，他啃了孤拐，嚼了腿亭，吃到腰截骨，我还急忙不死，却不是零零碎碎受苦？”他哪里肯把这几个毛怪放在心上。可为了捉弄八戒却放意揉出些眼泪来。八戒一见忙张罗着分行李、散伙。唐僧将他骂了一顿。八戒居然振振有词：“你儿子便胡说！你不看见孙行者那里哭将来了？他是个钻天入地，斧砍火烧，下油锅都不怕的好汉；如今戴了个愁帽，泪汪汪的哭来，必是那山险峻，妖怪凶狠。似我们这样软弱的人儿，怎么去得？”唐僧便问悟空虚实，悟空就说魔多力弱，行势孤单。唐僧果然上当。“我这里还有八戒、沙僧都是徒弟，凭你调度使用，或为护将帮手，协力同心，扫清山径，领我过山，却不都还了正果？”行者等的就是唐僧这句话，结果叫八戒去巡山。那呆子就撒起衣裙，挺着钉钯，雄纠纠，径入深山，气昂昂奔上大路！其实八戒心里知道悟空捉弄他，呆子不呆，这副模样是做给唐僧看的。果然，唐僧把行者骂了一顿“猴头”。
八戒走了大约有七八里路，约莫一伙人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便指手画脚大骂起来：“你罢软的老和尚，促掐的弼马温，面弱的沙和尚！他都在那里自在，捉弄我老猪来跄路！大家取经，都要望成正果，偏是叫我来巡什么山！哈！哈！哈！晓得有妖怪，躲着些儿走。还不彀一半，却教我去寻他，这等晦气哩！我往哪里睡觉去，睡一觉回去，含含糊糊地答应他，只说是巡了山，就了其帐也。”你说猪八戒呆吗？
八戒躲进草丛睡大觉，他可不知孙悟空化作蟭蟟虫在边上盯着呢，知道的话也不敢骂弼马温了。好大圣，又变了一只啄木鸟照定八戒长嘴扢揸就是一下。八戒迷迷登登爬起来大叫：有妖怪！把我戳了一抢去了！等看清是只啄木鸟，便自己安慰自己：“他一定不认我是个人，只把我嘴当一段黑朽枯烂的树，内中生了虫，寻虫吃的，将我啄了这一下也。等我把嘴揣在怀里睡罢。”大圣一气之下又啄他几口，八戒无法再睡只好继续走路。见到一块青石便假作唐僧、沙僧、行者三人，朝上唱喏，演习编谎：若问甚么山，只说是石头山，他问是甚么洞，只说是石头洞，甚么门，只说是钉钉的铁叶门，如此这般自觉编得停妥，回去“哄那弼马温去！”唉，呆子毕竟还是呆子。他忘了，弼马温可是哄得的？结果出了丑不说，险些挨了一顿揍，还得二次去巡山。
这一次，八戒疑心生暗鬼，看见什么都以为是行者变的。见一只老虎，举起钉钯道：“师又来听说谎的？这遭不编了。”又一阵风，刮断一根枯木，他又跌脚捶胸的道：“哥啊，这是怎的起！一行说不敢编谎罢了，又变什么树来打人！”见到一只老鸦，他又道。“哥哥，不羞！不羞！我说不编就不编了，只管又变老鸦怎的？你来听么？”行者也把呆子捉弄苦了，这一番八戒倒是真被妖怪捉了去。不过，有了八戒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表演，使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气氛松弛了许多。大家不再为他们担心，有孙行者在，没有过不去的山！
战斗开始，经过几番交手，行者变成老妖婆来吃唐僧肉，结果叫八戒给认出来了。说来好笑，又是那根动辄掬起的猴尾巴坏事，叫吊在房梁上的猪八戒看了个真切。偏偏行者又出坏点子，说要八戒的耳朵下酒，八戒吓得乱喊乱叫。更为好笑的是，行者接下来变成一个小妖，又让八戒给看破了，总不成猪八戒也有了火眼金睛？才不是呢！这一次只因为猴儿屁股上的那两块红没法掩饰。行者干脆借空跑进厨房，用锅底灰把两臀搽黑，可不曾想这样一来又成了黑屁股，还是没逃过八戒的眼睛。似这种谐趣有时游离于情节之外，近乎戏曲里的科诨，但足以使人笑破肚皮。这样一来，整个平顶山一役就在轻松、诙谐的氛围中度过了。
狮陀洞一役又是一番光景。先是太白金星变个老头来送信。行者又动了调皮的本性，索性变个七八岁的小和尚和他调笑一番。金星口口声声强调魔头狠，行者沉不住气，没能进入角色，把自己的光荣史一下抖了出来，又变出一副咨牙倈嘴的丑像，那金星老头也能帮衬，竟吓出一溜跟头，落荒而逃。偏生猪八戒也来凑趣儿，“战战兢兢跑将转来，相近唐僧，且不回话，放下钯，在那里出恭。”原来被“唬出屎来了！”
战斗中，猴王促狭、顽皮的本性屡屡发作。先是跑到老魔肚子里撒酒风，再是在老虎心肝上拴绳，“放风筝”，似乎比一顿乱棍打死更缺德！捉弄够妖精，接着再捉弄八戒。先在他腰上拴根“救命索”，关键时刻松手，八戒叫二魔活擒了。招来唐僧一顿骂，说不得还得去救人，毕竟是自己战友嘛。变个蟭蟟虫飞进妖洞。看见“那呆子四肢朝上，掘着嘴，半浮半沉，嘴里呼呼的，着然好笑，倒象八九月经霜落了子儿的一个大黑莲蓬。”看见这副嘴脸，真是又恨他又怜他。恨他动不动分行李散伙，又要撺掇师父念紧箍咒。可怜他，是兄弟情分，一个战场的战友，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大圣顽皮的本性又一次发作：听沙僧说呆子攒了些私房，诈他一下，看是否属实。就装作勾死鬼的腔调，说是阎王差来勾魂的，唬得八戒乖乖说了实话，献出了藏在耳眼儿里的私房银子，有四钱五六分重呢。读到这一节我们既为猴王的淘气发笑，也为八戒的自私、小气、愚蠢发笑。这哪里是紧张万端的地下营救活动？分明是自在玩耍。悟空艺高“猴”胆大！
即使在取经集团全军覆没之际，取经众人也没堕了志气，兄弟间还在不断开玩笑。听见隔壁三个妖王议论如何享用自己。二怪说“猪八戒不好蒸。”八戒欢喜道：”阿弥陀佛，是那个积阴骘的，说我不好蒸？”三怪却提议：“不好蒸，剥了皮蒸。”急得八戒厉声大叫：“不要剥皮！粗自粗，汤响就烂了！”活脱一副“急猪”样。孙悟空却从妖精蒸笼位置安放上判定出是“雏儿”，并非“把势”妖精。八戒最担心的却是把自己弄得两面俱熟，中间却夹生了。八戒的担心多余！蒸熟了就不疼了，管他熟了还是夹生了？
狮陀国一役最为凶险，唐僧师徒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有了这些“科诨”的插入，恐怖气氛冲淡了许多，并且这种俏皮可喜的文字也更吸引人。
“三大战役”中大概火焰山之战谐趣少了点儿。可是又别有一种浓烈的家庭气息，“形容铁扇、玉面两公主，极尽人家妻妾情状”（李评本《西游记》第60回总批）。玉面公主恃宠而娇，一听孙悟空说是铁扇公主派来请牛魔王的，“心中大怒，彻耳根子通红，泼口骂道：‘这贱婢，着实无知！牛王自到我家，也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银，绫罗缎匹；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还不识羞，又来请他怎的！”倒在老牛怀中，抓耳挠腮，放声大哭：“我因父母无依，招你护身养命。江湖中说你是条好汉，原来是个俱内的庸夫！”短短的一段话，玉面的泼辣、醋劲儿生动、逼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与之相对的是独守空房的罗刹女，当她见到孙悟空假变的牛魔王时，心中狂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今日是哪阵风儿吹你来的？”最终忍不住流下眼泪，冤苦之情跃然纸上。写玉面的泼辣，铁扇的凄苦，老牛的惧内，都刻画逼真，兴致淋漓。一副游戏笔墨。
“三大战役”写尽西行之凶．之险．之苦、之乐，实在是不可多得！
上一页
回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