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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10-27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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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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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绅批评新说西游记

 

第042回  大聖慇懃拜南海 觀音慈善縛紅孩

[原著作者:吴承恩]

利之為文仄刀,錢之為文雙戈,鑽入其間而不出者,有如坐刀尖而不悟也。孟子云:“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此金箍之所以示戒與?但人只知其有利,並不知其有害,非得菩薩慈善,五十三參以化之,則刀尖、火坑之厄,終莫可得而拯救也。

聖嬰以一人之網利,以致六百里内之土地,赤貧如洗。既獲如許之重利,而猶分文不肯善發,則善取者實不善用矣。菩薩收之,以化其痴迷慳吝之習,則亦何妨於十萬?何妨於百萬?故人不患於有利,惟視取之義與不義而已。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可見人惟知有利,則不知有義矣,是以菩薩之當前而不顧也。但人只知利為蓮花臺,不知利即刀山,此所以為小人,此所以名聖嬰,此紅氏之禍所以來,此火雲洞之所以作也。

行者化金光,菩薩亦化金光,豈以此魔善財,而故投其所好耶?蓋此魔心醉於財,故一見即迷,非此不足以動其心也。此正是:生我之門死是户,幾個猩猩幾個悟?始而惟恐其不能鑽,此又恨其不能脱,是以满身金光,而終困於不能自動,則利亦何善之有?

 

 

話説那六健將出洞門,徑往西南上,依路而走。不金不火之鄉,而即有金有火之地。行者心中暗想道:“他要請老大王吃我師父,老大王斷是牛魔王。此即前文之紅十萬,積雷洞之牛百萬也。自老孫當年與他相會,真個意合情投,交遊甚厚,至如今我歸正道,他還是邪魔。雖則久別,還記得他模樣,且等老孫變作牛魔王,哄他一哄,看是何如。”好行者,躱離了六個小妖,展開翅,飛向前邊,離小妖有十數里遠近,搖身一變,變作個牛魔王,拔下幾根毫毛,呌:“變!”即變作幾個小妖。在那山凹里,駕鷹牽犬,搭駑張弓,充作打圍的樣子,是射利,亦想捉個野物。等候那六健將。

那一夥厮拖厮扯,正行時,忽然看見牛魔王坐在中間,慌得興烘掀、掀烘興撲的跪下道:“老大王爺爺在這裡也。”那雲裡霧、霧裡雲、急如火、快如風都是肉眼凡胎,那里認得真假,也就一同跪倒,磕頭道:“爺爺!小的們是火雲洞聖嬰大王處差來,請老大王爺爺去吃唐僧肉,壽延千紀哩。”行者借口答道:“孩兒們起來,同我回家去,換了衣服來也。”小妖叩頭道:“望爺爺方便,不消回府罷。路程遙遠,恐我大王見責,小的們就此請行。”行者笑道:“好乖兒女,也罷,也罷,向前開路,我和你去來。”六怪抖擻精神,向前喝路,大聖隨後而來。

不多時,早到了本處。快如風、急如火撞進洞裡報:“大王,老大王爺爺來了。”妖王歡喜道:“你們却中用,這等來的快。”即便呌:“各路頭目,擺隊伍,開旗鼓,迎接老大王爺爺。”滿洞羣妖,遵依旨令,齊齊整整,擺將出去。這行者昂昂烈烈,挺著胸脯,把身子抖了一抖,却將那架鷹犬的毫毛,都收回身上,拽開大步,竟步入門裡,坐在南面當中。紅孩兒當面跪下,朝上叩頭道:“父王,孩兒拜揖。”行者道:“孩兒免禮。”那妖王四大拜拜畢,立於下手。行者道:“我兒,請我來有何事?”妖王躬身道:“孩兒不才,昨日獲得一人,乃東土大唐和尙。常聽得人講,他是個十世修行之人,有人吃他一塊肉,壽似蓬灜不老仙。愚男不敢自食,特請父王同享唐僧之肉,壽延千紀。”行者聞言,打了個失驚道:“我兒,是那個唐僧?”妖王道:“是往西天取經的人也。”行者道:“我兒,可是孫行者師父麼?”妖王道:“正是。”行者擺手搖頭道:“莫惹他,莫惹他!別的還好惹,孫行者是那樣人哩,我賢郎,你不曾會他?那猴子神通廣大,變化多端。他曾大閙天宫,玉皇上帝差十萬天兵,佈下天羅地網,也不曾捉得他。你怎麼敢吃他師父!快早送出去還他,不要惹那猴子。他若打聽著你吃了他師父,他也不來和你打,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裡搠個窟窿[原作上“穴”下“竜”],連山都掬了去。我兒,弄得你何處安身,教我倚靠何人養老!”若靠這個兒子老,只恐牛角都要餓瘦。

妖王道:“父王説那里話,長他人志氣,滅孩兒的威風。那孫行者共有兄弟三人,領唐僧在我半山之中,被我使個變化,將他師父攝來。他與那猪八戒當時尋到我的門前,講甚麼攀親托熟之言,被我怒發沖天,與他交戰幾合,也只如此,不見甚麼高作。那猪八戒刺邪里就來助戰,是孩兒吐出三昧真火,把他燒敗了一陣。慌得他去請四海龍王助雨,又不能滅得我三昧真火,人昧良心,實在亦無法可制。被我燒了一個小發昏,連忙著猪八戒去請南海觀音菩薩。是我假變觀音,把猪八戒賺來,見吊在如意袋中,恁着斗兒量哩。○ 看官记着,讀了火云洞,慎勿再被假菩薩亦装在袋内也。也要篜他與衆小的們吃哩。那行者今早又來我的門首吆喝,我傳令教拿他,慌得他把包袱都丢下走了。却纔去請父王來看看唐僧活像,方可篜與你吃,延壽長生不老也。”

行者笑道:“我賢郎呵,你只知有三昧火嬴得他,不知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哩!”妖王道:“凴他怎麼變化,我也認得,諒他决不敢進我門來。”行者道:“我兒,你雖然認得他,他却不變大的,如狼犺大象[原作“像”],恐進不得你門;他若變作小的,你却難認。”妖王道:“憑他變甚小的,我這里每一層門上,有四五個小妖把守,他怎生得入!”行者道:“你是不知,他會變蒼蠅、蚊子、虼蚤[原作左“虫”右“蚤”],或是蜜蜂、蝴蝶並蟭蟟虫等項,俱是覔利之物。又會變我模樣,聖嬰當云:“阿彌陀佛,世上誰人還肯再變你。”你却那里認得?”妖王道:“勿慮,他就是鐵膽銅心,也不敢近我門來也。”

行者道:“既如此説,賢郎甚有手叚,實是敵得他過,方來請我吃唐僧的肉,奈何我今日還不吃哩。”忽又不吃,轉折異様,妙想匪夷。妖王道:“如何不吃?”行者道:“我近來年老,你母親常勸我作些善事。我想無甚作善,且持些齋戒。”妙!妙!妙!不知世之吃齋者,徑以無善之可作也。妖王道:“不知父王是長齋,是月齋?”行者道:“也不是長齋,也不是月齋,喚做‘雷齋’,聖嬰不孝,暗中禱祝也。彼貪利而不顧父母之養者,聞此須當胆落。每月只該四日。”妖王問:“是那四日?”行者道:“三辛逢初六。今朝是辛酉日,一則當齋,辛酉屬木,總是没錢之日,只得吃齋。二來酉不會客。父子都稱客,可謂千古之僅見,曠世之奇聞。而牛魔之於聖嬰,更是位稀客。且等明日,我去親自刷洗篜他,與兒等同享罷。”

那妖王聞言心中暗想道:“我父王平日吃人為生,今活勾有一千餘嵗,不知吃齋的又活幾何?怎麼如今又吃起齋來了?想當初作惡多端,○楚子證羊,不愧幹蠱。聖嬰駡牛,可謂跨□[左“火”右“皂”],只觀六百里内之土地,便是罪案。這三四日齋戒,那里就積得過來?不為自己積福,庶不為兒子破財,這都是作牛的苦衷。此言有假,可疑,可疑!”牛魔作善,其子却不信,傳神寫照,翻不義更奇。即抽身走出二門之下,呌六健將來問:“你們老大王是那里請來的?”小妖道:“是半路請來的。”妖王道:“我説你們來的快,不曾到家麼?”小妖道:“是,不曾到家。”妖王道:“不好了!著了他假也!父親亦有假,老牛亦難做矣。這不是老大王!”小妖一齊跪下道:“大王,自家父親,也認不得?”只認得家兄,所以就不認得家父。妖王道:“觀其形容動靜都像,只是言語不像,總是吃素的,便不是他老子。只怕著了他假,吃了人虧。你們都要仔細,會使刀的,刀要出鞘,會使鎗的,鎗要磨明,會使棍的使棍,會使繩的使繩。待我再去問他,看他言語如何。若果是老大王,莫説今日不吃,明日不吃,便遲個月何妨!假若言語不對,只聽我哏的一聲,就[原作“説”]一齊下手。”羣魔各各領命訖。

這妖王復轉身到於裡面,對行者當面又拜。行者道:“孩兒,家無常禮,不須拜,但有甚話,只管説來。”妖王伏於地下道:“愚男一則請來奉獻唐僧之肉,二來有句話兒上請。我前日閒行,駕祥光,直至九霄空內,忽逢著祖延道齡[原作“陵”,下同]張先生。”天師之始祖,張良之孫,面壁得道,白日飛昇。行者道:“可是做天師的張道陵麼?”妖王道:“正是。”行者問曰:“有甚話説?”妖王道:“他見孩兒生得五官周正,三停平等,他問我是幾年、那月、那日、那時出世,兒因年幼,記得不真。層巒叠峙,一轉一天。先生子平精熟,要與我推看五星。今請父王,正欲問此。倘或下次再得會他,好煩他推算。”不看别様,單看財門利市。行者聞言,坐在上面暗笑道:“好妖怪呀!老孫自歸佛果,保唐師父,一路上也捉了幾個妖精,不似這厮尅剝。他問我甚麼家長禮短,少米無柴的話説,我也好信口捏膿答他。他如今問我生年月日,我却怎麼知道!”好猴王,也十分乖巧,巍巍端坐中間,也無一些兒懼色,面上反喜盈盈的笑道:“賢郎請起,我因年老,連日有事不遂心懷,把你生時果偶然忘了。想是利令智昏。且等到明日回家,問你母親便知。”

妖王道:“父王把我八個字時常不離口論説,説我有同天不老之壽,怪不得貪狼[狠]無厭,原來只道他不死。怎麼今日一旦忘了!豈有此理!必是假的!”哏的一聲,羣妖鎗刀簇擁,望行者没頭没臉的劄來。這大聖使金箍棒架住了,現出本像,對妖精道:“賢郎,你却没理。不知昧之久矣。那里兒子好打爺的?”那妖王滿面羞慚。不敢回視。行者化金光,走出他的洞府。小妖道:“大王,孫行者走了。”妖王道:“罷,罷,罷!讓他走了罷!我吃他這一塲虧也!且關了門,莫與他打話,只來刷洗唐僧,篜吃便罷。”

 

却説那行者搴著鐵棒,呵呵大笑,自澗那邊而來。沙僧聽見,急出林迎著道:“哥阿,這半日方回,如何這等哂笑,想救出師父來也?”行者道:“兄弟,雖不曾救得師父,老孫却得個上風來了。”略得便宜,輙喜不自勝。沙僧道:“甚麼上風?”行者道:“原來猪八戒被那怪假變觀音哄將回來,吊於皮袋之內。我欲設法救援,不期他著甚麼六健將去請老大王來吃師父肉。是老孫想著他老大王必是牛魔王,就變了他的模樣,充將進去,坐在中間。他呌父王,自己以為作父,人家只見作牛,又何上風之有也?我就應他;他便叩頭,我就直受,著實快活!果然得了上風!”沙僧道:“哥阿,你便圖這般小便宜,恐師父性命難保。”見小利自然大事不成。行者道:“不須慮,等我去請菩薩來。”沙僧道:“你還腰疼哩。”行者道:“我不疼了。古人云:‘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看著行李、馬匹,等我去。”沙僧道:“你置下仇了,恐他害我師父。你須快去快來。”行者道:“我來得快,只消頓飯時,就回來矣。”

 

好大聖,説話間躱離了沙僧,縱觔斗雲,去投南海。在那半空裡,那消半個時辰,望見普陀山景。須臾按下雲頭,直至落伽崖上,端肅正行,只見二十四路諸天迎著道:“大聖,那里去?”行者作禮畢,道:“要見菩薩。”諸天道:“少停,容通報。”時有鬼子母諸天來潮音洞外報道:“菩薩得知,孫悟空特來參見。”菩薩聞報,即命進去。大聖斂衣皈命,捉定步,竟入裡邊,見菩薩倒身下拜。菩薩道:“悟空,你不領金蟬子西方求經去,却來此何幹?”輕輕將不好學一逗。行者道:“上吿菩薩,弟子保護唐僧前行,至一方,乃號山枯松澗火雲洞。有一個紅孩兒妖精,喚作聖嬰大王,把我師父攝去,是弟子與猪悟能等尋至門前,與他交戰。他放出三昧火來,我等不能取勝,救不出師父。急上東洋大海,請到四海龍王,施雨水,又不能勝火,把弟子都燻壞了,幾乎喪了殘生。”菩薩道:“既他是三昧火,神通廣大,怎麼去請龍王,不來請我?”行者道:“本欲來的,只是弟子被煙燻了,不能駕雲,却教猪八戒來請菩薩。”菩薩道:“悟能不曾來呀。”行者道:“正是。未曾到得寳山,被那妖精假變做菩薩模樣,把猪八戒又賺入洞中,現吊在一個皮袋裡,也要篜吃哩。”

菩薩聽説,心中大怒道:“那潑妖敢變我的模樣!”恨了一聲,將手中寳珠淨瓶往海心裡撲的一摜,寳珠淨瓶即利也,非是菩薩,孰能於此釋手?諕得那行者毛骨竦然,即起身侍立下面。道:“這菩薩火性不退,好是怪老孫説的話不好,壞了他的德行,就把淨瓶摜了。可惜,可惜!早知送了我老孫,却不是一件大人事?”還想寳珠,利心如畫。

説不了,只見那海當中,翻波跳浪,鑽出個瓶來,原來是一個怪物馱著出來。行者仔細看那馱瓶的怪物,怎生模樣:

 

根源出處號幇泥,水底増光獨顯威。

世隱能知天地性,安藏偏曉鬼神機。

藏身一縮無頭尾,展足能行快似飛。

文王畫卦曾元卜,常納庭臺伴伏羲。

雲龍透出千般俏,號水推波把浪吹。

條條金線穿成甲,點點裝成彩玳瑁。

九宫八卦袍披定,散碎鋪遮綠燦衣。

生前好勇龍王幸,死後還馱佛祖碑。

要知此物名和姓,興風作浪惡烏龜。

 

那龜馱著淨瓶,爬上崖邊,對菩薩點頭二十四點,權為二十四拜。行者見了,暗笑道:“原來是看瓶的,想是不見瓶,就問他要。”“看財奴”三字,駡得苦。菩薩道:“悟空,你在下面説甚麼?”行者道:“没説甚麼。”菩薩教:“拿上瓶來。”這行者即去拿瓶,——咦!莫想拿得他動。好便似蜻蜓撼石柱,怎生搖得半分毫?行者上前跪下道:“菩薩,弟子拿不動。”菩薩道:“你這猴頭,只會説嘴,瓶兒你也拿不動,怎麼去降妖縛怪?”行者道:“不瞞菩薩説,平日拿得動,今日拿不動。想是吃了妖精虧,觔力弱了。”菩薩道:“常時是個空瓶,如今是淨瓶抛下海去,這一時間,轉過了三江五湖,八海四瀆,溪源潭洞之間,共借了一海水在裡面。水亦利也,可謂利盡南海。你那里有架海的斤量?此所以拿不動也。”行者合掌道:“是弟子不知。”

那菩薩走上前,將右手輕輕的提起淨瓶,托在左手掌上。只見那龜點點頭,鑽[原作“攢”]下水去了。行者道:“原來是個養家看瓶的夯貨!”菩薩坐定道:“悟空,我這瓶中甘露水漿,比那龍王的私雨不同,能滅那妖精的三昧火。待要與你拿了去,你却拿不動;待要著善財龍女與你同去,你却又不是好心,專一只會騙人。是為下文“賊”字一逗。你見我這龍女貎美,淨瓶又是個寳物,你假若騙了去,却那有工夫又來尋你?雖是君子,亦怕昧信爽約。是為“信”字挑逗。你須是留些甚麼東西作當。”菩薩亦被人騙怕。行者道:“可憐!菩薩這等多心,我弟子自秉沙門,一向不幹那樣事了。你教我留些當頭,却將何物?我身上這件棉[原作“錦”]直裰,還是你老人家賜的。這條虎皮裙子,能値幾個銅錢?這根鐵棒,早晚却要護身。但只是頭上這個箍兒,是個金的,却又被你弄了個方法兒長在我頭上,取不下來。這個金子,早已見肉生根,再没想出分文。你今要當頭,情愿將此為當,你念個《鬆箍兒呪》,將此除去罷。不然,將何物為當?”菩薩道:“你好自在呵!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鐵棒、金箍,只將你那腦後救命的毫毛拔一根與我作當罷。”行者道:“這毫毛,也是你老人家與我的。但恐拔下一根,就拆破羣了,又不能救我性命。”拔了一根,真正就是性命。菩薩駡道:“你這猴子!你便一毛也不拔,教我這善財也難捨。”人家的只想要,自己的再不捨,此所以為聖嬰也。行者笑道:“菩薩,你却也多疑。是為“信”字翻案。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千萬救我師父一難罷!”那菩薩:

 

逍遙欣喜下蓮臺,雲步香飄上石崖。

只為聖僧遭瘴害,要降妖怪救回來。

 

孫大聖十分歡喜,請觀音出了潮音仙洞。諸天大神都列在普陀巖上。菩薩道:“悟空過海。”行者躬身道:“請菩薩先行。”菩薩道:“你先過去。”行者磕頭道:“弟子不敢在菩薩面前施展。若駕觔斗雲呵,掀露身體,恐菩薩怪我不敬。”菩薩聞言,即著善財龍女去蓮花池裡,劈一瓣蓮花,蓮乃清淨之物。拖在石巖下邊水上,教行者:“你上那蓮花瓣兒,我渡你過海。”行者見了道:“菩薩,這花瓣兒,又輕又薄,如何載得我起!這一躧翻跌下水去,却不濕了虎皮裙?走了硝,天冷怎穿!”菩薩喝道:“你且上去看!”行者不敢推辭,捨命往上跳。果然先見輕小,到上面比海船還大三分,行者歡喜道:“菩薩,載得我了。”此心清淨,自然不作妄想。菩薩道:“既載得,如何不過去?”行者道:“又没了槁槳篷桅,怎生得過?”菩薩道:“不用。”只把他一口氣吹開吸攏,又著實一口氣,吹過南洋苦海,得登彼岸。行者却脚躧實地,笑道:“這菩薩賣弄神通,把老孫這等呼來喝去,全不費力也!”

那菩薩吩咐槩衆諸天各守仙境,著善財龍女閉了洞門,他却縱祥雲,躱離普陀巖,到那邊呌:“惠岸何在?”惠岸——乃托塔李天王第二個太子,俗名木叉是也。——乃菩薩親傳授的徒弟,不離左右,稱為護法惠岸,惠岸即對菩薩合掌伺候。菩薩道:“你快上界去,見你父王,理即義也。問他借王罡刀來一用。”好一把利器。惠岸道:“師父用著幾何?”菩薩道:“全副都要。”

惠岸領命,即駕雲頭,徑入南天門裡,到雲樓宫殿,見父王下拜。天王見了,問:“兒從何來?”木叉道:“師父是孫悟空請來降妖,著兒拜上父王,將天罡刀借了一用。”天王即喚哪咤將刀取三十六把,遞與木叉。木叉對哪咤説:“兄弟,你回去多拜上母親:我事緊急,等送刀來再磕頭罷。”忙忙相別,按落祥光,徑至南海,將刀捧與菩薩。

菩薩接在手中,抛將去,念個呪語,只見那刀化作一座千葉蓮臺。菩薩縱身上去,端坐在中間。行者在傍暗笑道:“這菩薩省使儉用,那蓮花池裡有五色寳蓮臺,捨不得坐將來,却又問別人去借。”菩薩道:“悟空休言語,跟我來也。”却纔都駕著雲頭,離了海上。白鸚哥展翅前飛,孫大聖與惠岸隨後。

頃刻間,早見一座山頭,行者道:“這山就是號山了。從此處到那妖精門首,約摸有四百餘里。”菩薩聞言,即命住下祥雲,在那山頭上念一聲“唵”字呪語,只見那山左山右,走出許多神鬼,却乃是本山土地衆神,都到菩薩寳蓮座下磕頭。菩薩道:“汝等倶莫驚張,我今來擒此魔王。你與我把這團圍打掃乾淨,不用打掃,聖嬰已捲地皮矣。要三百里遠近地方,不許一個生靈在地。將那窩中小獸,窟內雛虫,都送在巔峯之上安生。”衆神遵依而退。須臾間,又來回復,菩薩道:“既然乾淨,倶各回祠。”遂把淨瓶扳倒,吻喇喇傾出水來,此是甘霖普濟,並非損人利己。就如雷响。真個是:

 

漫過山頭,沖開石壁。漫過山頭如海勢,沖開石壁似汪洋。黑霧漲天全水氣,滄波影日幌寒光。徧崖沖玉浪,滿海長金蓮。菩薩大展降魔法,袖中取出定身禪。化做落伽仙景界,真如南海一般般。秀蒲挺出曇花嫩,香草舒開貝葉鮮。紫竹幾竿鸚鵡歇,靑松數簇鷓鴣喧。萬叠波濤連[原作“蓮”]四野,只聞風吼水漫天。文好知已兆於此。

 

孫大聖見了,暗中讚嘆道:“果然是一個大慈大悲的菩薩!若老孫有此法力,將瓶兒望山一倒,管甚麼禽獸蛇虫哩!”菩薩呌:“悟空,伸手過來。”行者即忙斂袖,將左手伸出。菩薩拔楊柳枝,蘸甘露,把他手心裡寫一個“迷”字,“迷”字應前,以作照應。教他:“捏著拳頭,快去與那妖精索戰,許敗不許勝。引將來我這跟前,我自有法力收他。”

行者領命,返雲光,竟來至洞口,一隻手使拳,一隻手使棒,高呌道:“妖怪開門!”那些小妖,又進去報道:“孫行者又來了!”妖王道:“緊關了門!莫採他!”行者呌道:“好兒子,把老子赶在門外,還不開門!”小妖又報道:“孫行者駡出那話兒來了!”妖王只教:“莫採他!”行者呌兩次,見不開門,心中大怒,舉鐵棒,將門一下打了一個窟窿[原作上“穴”下“竜”]。慌得那小妖跌將進去道:“孫行者打破門了!”妖王見報幾次,又聽説打破前門,急縱身跳將出去,挺長鎗,對行者駡道:“這猴子,老大不識起倒!我讓你得些便宜,你還不知盡足,又來欺我!打破我門,你該個甚麼罪名?”行者道:“我兒,你赶老子出門,你該個甚麼罪名?”妙而且趣。

那妖王羞怒,綽長鎗劈胸便刺;這行者舉鐵棒,架隔相還。一番搭上手,鬭經四五個回合,行者捏著拳頭,拖著棒,敗將下來。那妖王立在山前道:“我要刷洗唐僧去哩!”行者道:“好兒子,天看著你哩!你來!”那妖精聞言,愈加嗔怒,喝一聲,赶到面前,挺鎗又刺。這行者輪棒又戰幾合,敗陣又走。那妖王駡道:“猴子,你在前有二三十合的本事,你怎麼如今正鬭時就要走了,何也?”行者笑道:“賢郎,老子怕你放火。”妖精道:“我不放火了,你上來。"行者道:“既不放火,走開些, 好漢子莫在家門前打人。”那妖精不知是詐,真個舉鎗又赶。行者拖了棒,放了拳頭,那妖王著了迷亂,只慣追赶。若非着迷,為何死而不悟?前走的如流星過度,後走的如弩箭離絃。

不一時,望見那菩薩了。行者道:“妖精,我怕你了,你饒我罷。你如今赶至南海觀音菩薩處,還不回去?”那妖王不信,反弔下意。咬著牙,只管赶來。行者將身一幌,藏在那菩薩的神光影裡。這妖精見没了行者,走近前,睜圓眼,對菩薩道:“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麼?”菩薩不答應。妖王撚轉長鎗喝道:“咄!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麼?”菩薩也不答應。妖精望菩薩劈心刺一鎗來,那菩薩化道金光,竟走上九霄空內。行者跟定道:“菩薩,你好欺伏我罷了!那妖精再三問你,你怎麼推聾粧瘂,不敢做聲,被他一鎗搠走了,却把那個蓮臺都丢下耶!”菩薩只教:“莫言語,看他再要怎的。”此時行者與木叉倶在空中,並肩同看。只見那妖呵呵冷笑道:“潑猴頭,錯認了我也!他不知把我聖嬰當作個甚人。幾番家戰我不過,又去請個甚麼膿包菩薩來,却被我一鎗,搠得無形無影去了,又把個寳蓮臺兒丢了,且等我上去坐坐。”好妖精,他也學菩薩,盤手盤脚的,坐在當中。命苦掙,亦不過為此。行者看見道:“好,好,好!蓮花臺兒好送人了!”菩薩道:“悟空,你又説甚麼?”行者道:“説甚,説甚?蓮臺送了人了!”那妖精坐放臀下,終不得你還要哩?”菩薩道:“正要他坐哩。”行者道:“他的身軀小巧,比你還坐得穩當。”菩薩呌:“莫言語,且看法力。”

他將楊柳枝往下指定,呌一聲:“退!”只見那蓮臺花彩倶無,祥光盡散,原來那妖王坐在刀尖之上。害相隨。羣兇害命有必然者,但奪利之人,不惟不知有義,亦並不知有害。讀到此句,未有不悚然危懼者也。即命木叉:“使降妖杵,把刀柄兒打打去來。”那木叉按下雲頭,將降魔杵,如築墻一般,築了有千百餘下。以義責之。那妖精,穿通兩腿刀尖出,可謂有天理。血注如傾皮肉開。只怕天罡刀亦扎不出分文。好怪物,你看他咬著牙,忍著疼,且丢了長鎗,用手將刀亂拔。行者却道:“菩薩阿,那怪物不怕疼,還拔刀哩。”菩薩見了,喚上木叉,“且莫傷他生命。”却又把楊柳枝垂下,念聲“唵”字呪語,那天罡刀都變做倒鬚鈎兒,狼牙一般,莫能褪得。拔着就痛,無怪其一毛不拔。那妖精却纔慌了,扳著刀尖,痛聲苦吿道:“菩薩,我弟子有眼無珠,不識你廣大法力。千乞垂慈,饒我性命!再不敢恃惡,再不敢大斗小秤,輕出重入,勒掯留難,損人以利己也。願入法門戒行也。”一筆轉正思義,並起下章“學”字。

菩薩聞言,却與那行者、白鸚哥低下金光,到了妖精面前,問道:“你可受吾戒行麼?”妖王點頭滴淚道:“若饒性命,願受戒行。”菩薩道:“你可入我門麼?”妖王道:“果饒性命,願入法門。”菩薩道:“既如此,我與你摩頂受戒。”就袖中取出一把金剃頭刀兒,近前去,把那怪分頂剃了幾刀,剃作一個太山壓頂,義重如山。與他留下三個頂搭,挽起三個窩角揪兒。窩角虚名,正與蠅頭薄利相對。行者在傍笑道:“這妖精大晦氣!弄得不男不女,不知像個甚麼東西!”菩薩道:“你今既受我戒,我却也不慢你,稱你做善財童子,如何?”必定要輕財重義,於斯為善。那妖點頭受持,只望饒命。菩薩却用手一指,呌聲:“退!”撞的一聲,天罡刀都脫落塵埃,那童子身軀不損。

菩薩呌:“惠岸,你將刀送上天宫,還你父王,莫來接我,先到普陀巖會衆諸天等候。”那木叉領命,送刀上界,回海不題。

却説那童子野性不定,見那腿疼處不疼,臀[原作“膂”]破處不破,頭挽了三個揪兒,他走去綽起長鎗,望菩薩道:“那里有甚真法力降我!原來是個掩樣術法兒!忽又不信,“蔽”字亦極顯然。不受甚戒,看鎗!”望菩薩劈臉刺來。真正小人,菩薩亦再勸不醒。所謂衆生好度人難度也。恨得個行者輪鐵棒要打,菩薩只呌:“莫打,我自有懲治。”却又袖中取出一個金箍兒來 金屬義,而又利在其中,方見搆思之妙。道:“這寳貝原是我佛如來賜我往東土尋取經人的金、緊、禁三個箍兒。回照第八回,並分應兩界山與黑風山。緊箍兒,先與你戴了;禁箍兒,收了守山大神;這個金箍兒,未曾捨得與人,今觀此怪無禮,與他罷。”聖嬰穫利,菩薩却陪本,此所以為菩薩也。好菩薩,將箍兒迎風一幌,呌聲:“變!”即變作五個箍兒,望童子身上抛了去,喝聲:“著!”一個套在他頭頂上,兩個套在他左右手上,兩個套在他左右脚上。此利鎖也,而義在其中。菩薩道:“悟空,走開些,等我念念《金箍兒呪》。”念即思也。行者慌了道:“菩薩呀,請你來此降妖,如何却要呪我?”菩薩道:“這篇呪,不是《緊箍兒呪》呪你的,是《金箍兒呪》呪那童子的。”是教他步步見利,念念思義,不溢不缺,一句拍合題面。行者却纔放心,緊隨左右,聽得他念呪。菩薩捻著訣,黙黙的念了幾遍,那妖精搓耳揉腮,攢蹄打滾。落到“賊”字,正與捆吊相應。正是:

 

一句能通遍沙界,廣大無邊法力深。

 

畢竟不知那童子怎的皈依,且聽下回分解。

 

 

世之作惡太甚者,到老每托足於喫齋好善之名以掩之。而又何可掩也?聖嬰一語,説的透亮,如見其肺肝然。老牛聞之,宜無有不悚懼汗下者也。

聖嬰粧菩薩,偏有一片假慈悲;行者變牛魔,却是一叚真父子。聖嬰以唐僧孝其父,是欲惠而不費,牛魔偏説近日又喫齋,無乃儉之太儉。總之,皆在利上打算,而口技傳神,曲盡其中之妙。

同一財也,何以有善不善之别?蓋能以之濟人利物,而揆之於義,則即是善財,即是菩薩;若欲以之獨私一己,而一毛不拔,此即是不善財,此即是魔怪。看他全篇俱反,結尾落到金箍兒呪,方轉思義的正面。局勢高妙,寓意新奇,則文亦無不善矣。

牛魔、羅刹、紅孩,前後雖是互用,而其實各有其妙。以火雲洞而言,惟有作牛之父,方積得如此之多,有羅刹之母,方摳剥得如此之盡,是“利”字之骨,“利”字之髓。以火熖山而論,又不然:哥嫂之氣沖斗牛,喊呌雷鳴者,大抵多因孩兒之故,是“氣”字之根,“氣”字之由。前伏後應,兩章實有互生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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