蠙
珠 暨 鱼
淮安濒湖带河,多水少山。既不生鱼翅海参瑶柱鲍鱼,也不出燕窝果狸驼峰鹿尾,更别说熊蹯猩唇象鼻豹胎。然总得有所贡献吧?《尚书·禹贡》曰:“淮夷蠙珠暨鱼”。(1)于是,淮人世世代代进贡淮珠和淮鱼。久之,淮蠙之产几绝,于是,淮人又如鲛泣珠,积千年之功,夺山川造化,用血泪和汗水孕育了一颗硕大而璀璨的奇珠。从此,中华饮食文化百宝鼎里有了“淮菜”(乃至“淮扬菜”)这颗耀眼的异珍瑰宝。淮产之“鱼虾蟹鳖”随之名扬天下,淮生之“山药蒲菜”等亦因之身价百倍,以凡鱼野蔬与山珍海味分庭抗礼而无愧矣!
清淮大泽涌鱼虾
天地悠悠,淮水泱泱。“潮回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2)听不尽那渔歌唱晚,夜半鸣榔。洪湖大泽,一碧万顷,吐虹霓,锁水怪,藏鱼鳖,起蛟龙。(3)凫雏鹤鹭,侣浴群栖,相戏在芦洲菱浦;鳞甲百族,种繁类殊,相忘于浩渺烟波。“三秋水缩罾成市”,(4)“湖滨百里网悬渔”。(5)看不尽这“鱼虾泼泼初出网”,(6)“大鱼惊窜如奔狐”。(7)淮水上,大湖中,不知有多少人,一代代,浮家泛宅,出没风波,才有了鱼鲜蟹美、千古吟唱不绝的一曲曲赞歌。让我们荡起双桨,飞一叶扁舟,去湖乡深处,欣赏几支渔歌如何?
形象大使——白鱼。以其通体洁白如银,故名。古称淮夷“水多美鱼。白鱼尤为世所珍。”后世诗文中所谓“淮鱼”、“淮白”、“银刀”皆其专指。“鱼怕出名猪怕壮”。关山千里,木桶骡车,列代不绝于“长安”道上,不知虚耗了多少民力金钱。唯一例外的是,五代十国时周世宗,曾下令楚州免贡淮白鱼。莫非是有道明君?抑是早期绿色组织成员?错!原来他一见此鱼,血腥往事立涌心头,半点食欲全无。(8)事物往往欲抑偏扬,至宋代,淮白反而更名贵。人们一入淮境,食指即动,题咏连篇。苏轼十过淮上,啧啧称羡:“红稻白鱼饱儿女。”而“明日淮阴市,白鱼能许肥?”(9)则使坡翁性急率真、毫不矫情的意态跃然纸上。杨万里对淮白更有研究:“淮鱼须将淮水煮,江南水煮正相违。风吹柳叶都落尽,鱼吃雪花方解肥。醉卧糟丘名不恶,下来酒豉味全非。饔人且莫供羊酪,更买银刀二尺围。”刚出水的白鱼就船而烹,其味最佳,携归清蒸亦好;冬日用盐淡码几日红烧,肉成蒜瓣状,刺自脱,儿童尤喜;腌腊糟藏还可久存致远。淮白不仅味美,且开胃助脾、补肝明目、调五脏、理经络。名下岂有虚士哉!
淮菜龙头——黄鳝。鱼如人,亦有遇与不遇。在他乡,不过混迹杂鱼中,不容脱颖;个别地方甚而鄙若废物。人弃我取。淮安人以“国士”待之,视为席上珍,昵称“长鱼”。斯鱼固不负知己,临危授命,使出浑身解数,千变万化呈出上百道菜来,一跃成为淮菜的杰出代表,鱼之能事毕矣。《清稗类钞·饮食类》专门作了详细说明:“淮安庖人治馔,以煼炒著。其于鳝,普通之制法有三:一曰虎尾,专取尾之长及寸者,去其尖,加酱油调食之。二曰软兜,专用脊,俟油沸于锅,投入之,似煮似炒。三曰小鱼,则以其肠及血,煮之使熟,临食则调以酱油。(汆过的长鱼,将肠划开洗尽,切成二寸上下,与血凝条一起置碗盘内,加入佐料,放在饭锅头上蒸,食时浇麻油。)”这就是淮安家常菜中的“长鱼三吃”。长鱼补中益血祛风,添精髓,壮筋骨。喜提携大蒜作伴,不可与狗肉同食。
玉肉金膏——紫蟹。淮安游子梦绕故园,魂牵鱼蟹,每寄意于诗文。北宋张耒《寄蔡彦规兼谢惠酥梨二首》“西来新味饶乡思,淮蟹湖鱼几日回?”还曾作了一首《食蟹诗》。王资深在《思归赋》中亦念念不忘“清江之膏蟹,寒水之鲜鳞”。淮蟹之食法很多,蟹粉烩鱼翅、鱼肚,冬笋炒蟹黄、茭白丝炒蟹腿,清蒸蟹肉圆、螃蟹白鱼羹等,蒸煮煎炒烩,总少不了生姜芫荽。或醉或糟,无不极美。欧阳修《归田录》介绍了淮人醉蟹的诀窍:“淮南人藏盐酒蟹,凡一器数十蟹,以皂荚半挺,置其中,可藏经岁不沙。”可作冷盘,也可切块与肉等烩炖。与他乡一样,淮蟹也“不重生男重生女”,但以雄蟹白脂、猪蹄膀烩鸡汤却称“代熊掌”。淮安文楼蟹黄汤包更是名扬四海。
洪湖珍贡——银鱼。又称小白。二三寸长,通体洁白细腻,柔而无骨无刺,营养极丰,炒炸焖烩并妙,尤宜老人幼儿。芙蓉银鱼、燕菜炒银鱼、煎银鱼饼、冬笋银鱼汤等皆为美馔。清康熙时列为贡品,命淮安每年进献200担。人称“洪泽湖日出斗金”,银鱼、紫蟹实为出口大宗,功不可没。
头角峥嵘——青虾。曾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展出。夏日宜醉活虾,剔透玲珑;盐水煮虾,赤甲炫目;寒时大虾宜加甜面酱炒青葱,丹翠相偎;个头小的留凤尾,红白相续,皆色香味形具足的隽品。除晒干虾米外,活虾洗出的虾籽烘干,一年中烧菜做汤,用来增鲜调味绝好。另有一种白米虾,才是淮虾真正的无名英雄:挤出的虾仁,白嫩鲜美。故“白炮虾仁”与“软兜长鱼”并称“淮炒两峰”。做虾球、虾饼、虾圆也全仰仗于它。虾能补五脏、温肾阳、益精血、通乳汁,乃养生佳物。若腰膝疼痛,可常食与猪腰合炒的“虾腰串”。淮安民谚:“要得伢子记性好,从小多吃鱼虾脑。”夏秋间,青虾之脑凝如玛瑙,自不待言,即白米虾头也可榨出脑汁滗入开水锅中,加蛋液与调料就成了虾脑蛋花汤。
贵有所值——鳜鱼。淮安人称鯚花鱼,也是盛产于洪泽湖的名贵鱼种。其肉细嫩鲜美,无毛刺,乃席中上品。刚捕获的最好清蒸,但不宜过大,一尺左右者佳。过大或起水超半日者,可制作糖醋鳜鱼、卤煮鳜鱼等。传说隋炀帝途经楚州时,心血来潮要吃整烧鳜鱼。渔子沟一位吴姓厨师应征,将调好的佐料用筷子填入鱼腹,外面包以荷叶、油泥,塞进灶膛,再焙以糠火。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只闻得鱼香扑鼻,连忙掏出,剥去泥土鳞片,果然肉嫩味美,这就是渔沟名菜“荷叶鳜鱼”。(10)这种烹法,后来扩大到子鸡嫩鸭,切块加香菇火腿笋丁,紧裹豆腐皮,再包荷叶泥,亦鲜美异常。
忝占鳌头——鳊鱼。即鲂鱼。淮人提到鱼,开口总是“鳊白鲤鯚”,那是为了尊重别人的口味,不肯再翻《诗经·横门》“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及杜甫“鲂鱼肥美知第一”的陈案,就让它高居榜首吧。其实,梅尧臣早作过比较:食鱼何必食河鲂?淮浦雪鳞更腴美。鳊鱼在淮也不金贵。有苏轼《鱼蛮子》为证,“擘手取鲂鱼,易如拾诸途。破釜不着盐,雪鳞芼青蔬。”
宠辱不惊——鲫鱼。淮安人称作朝鱼,其来有自:正德十四年,明武宗自封威武大将军,御驾亲征宸濠。十一月至清江浦,累日钓于常盈仓积水池(即户部分司南园,今楚秀园跃龙池)。上钩者几乎清一色鲫鱼,三四寸、七八寸不等,分赐给漕督以下一干文武官员。受者,必投瓜报玉,各献金帛为谢。有些豪绅巨贾也百计钻营,攀鳞邀宠,乞得一鳞半尾便招摇过市,夸耀乡里,谓朝廷所赐,奉为“朝鱼”,张红燃爆,锣鼓笙箫,敬请回家,养以成窑缸,供于老爷柜,以示荣宠。后来皇帝大一天小一天不走,衮衮诸公家家盆满盎满,又不免分施“浩荡皇恩”,沿街逐巷硬摊派,闹得鸡飞狗跳墙。好不容易,总算“腰缠十万贯,启驾下扬州”。谁知次年九月,旋跸回銮,依旧至浦上南园重操旧业。大太监江彬出了个馊主意:钓不如网。“生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的朱家小儿,何尝有这啸傲江湖的本事?身倾船翻,“龙”潜水底,待七手八脚救上来,已惊悸成疾,次日渡黄回京,遂一命呜乎。(11)一代顽主,以赤裸裸的荒淫贪婪为百官万民作则,岂止留下千古笑柄与一泓“跃龙池”而已?“朝鱼”因之得名。是宠是辱?泊如也。其实寻常百姓,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稀罕物,最好的下饭菜倒是小朝鱼。故有谚云:“山珍海味摆一桌,不抵小朝鱼嗍嗍。”朱坝小鱼锅贴即是用它做主料。
敬而远之——鲤鱼。又称红鱼。明代淮安人诗中还有“满盘鲜鱠鲤鱼香”之句,而到了近代,只是在婚庆喜筵或除夕宴上才用,多半是作样鱼,很少动筷。淮河北岸乡间,甚有办喜事时仅红烧一条大鲤鱼,放入木捧盘,由人手托着,口中吆喝“过红鱼喽……”,在各酒桌间环绕一圈,就整个儿又端进去了。淮安风俗:“鱼到菜止”。最后还得另上别的鱼谢幕。考其因:一是淮安人嘴滋,嫌它“大发味”,人多忌口。二是黄河北徙后,淮地鲤鱼蜕化变质,味道欠佳。
无缘入馔——河鳗。尽管其肉嫩脂多,营养丰富,但在淮安却大受几千年冷遇:鄙其“有才无德”,嗜血不洁,一般不食。一直到二十世纪末才有所改变。
网开一面——黑鱼。又叫孝鱼。据渔民们说,雌黑鱼产籽后极虚弱,处于半昏迷状态。幼鱼出卵后,争先恐后往母亲嘴和鳃里钻,献出自己的身体挽救母亲的生命。因此,人们买它多不是为了食用,而是拎到河塘或寺庙的放生池去放生。随着“孝”字蒙尘,它的“豁免权”也就到期。炒乌鱼片、炖乌鱼汤称“黑鱼两吃”。
千载过客——河豚。黄河1194年夺泗入清口,汇淮入海,“味圣”亦从天而降,来淮一游。阮葵生《茶余客话》中言之极详:“津门多海豚,毒重;吴门所出江豚,大而味薄,皆不佳。惟黄河汇淮二百里中出,又名‘玳瑁鱼’,不甚大,丰盈柔腻,斑驳可观。荐以青蒌白苣,味致佳绝。腹腴如二卵,名曰‘西施乳’,亦美。
……今年春,黄生延龄来京师,携致甚多,予答诗云:……故人忽向江头至,携得春溪玳瑁鱼。……桃花春水袁江路,辜负风光又五年。”随着黄河北徙,玳瑁鱼遂在淮上消失。仅在河下镇上留下一条“玳瑁鱼巷”,供人过此而“大嚼”。
出没无常——鲈鱼。淮河口原产鲈鱼。唐诗人郑谷《淮上渔者》云:“白头波上白头翁,家逐船移浦浦风。一尺鲈鱼新钓得,儿孙吹火荻花中。”明末靳应升《鲈鱼歌》也道:“淮阴近日鲈鱼美,不待秋风常出水。市南市北何处多?钓台西去枚生里。细鳞簇簇白如银,入馔光盘妙无比。”可到了乾隆年间就已难见踪影,新修淮河入海水道完工后,或可“燕归旧巢”。
小鬼当家——甲鱼。学名鳖。金湖、洪泽所产最多。滋阴补血,益气壮阳,尤以小者为佳,“清炖马蹄鳖”为淮菜名馔。“朱桥甲鱼羹”、“蒋坝蟹粉烩鳖裙”也极具特色。《金壶七墨》(12)载:两江总督至清江浦,河道总督设宴款待。食次进鳖,概取其小者,烹调尽美。制府以为佳。河帅与其为同科进士,甚相得,故开玩笑说:“此亦江南一品。”制府反讥道:“不及江鱼,只可第二。然杀之可惜,此物颇知水性也。”彼此相謔,而吐属浑然,堪供一粲。
后起之秀——龙虾。淮安人食之不过数十年尔,然嗜者甚多,民主推荐为“螃蟹助理”,大有后来居上之势。以盱眙十三香手抓龙虾最为知名。
另外出产大量的鳙(大头鲢)鱼、青鱼、草鱼,多用来剐鱼片、斩鱼圆、扒鱼头,或做熏鱼,或腌腊咸鱼,很少整烧上桌。洪泽、金湖的鱼圆洁白细腻鲜美,堪称一绝。楚州民家办喜事有道菜,叫“白毛浮绿水”:将鱼圆捏成鹅形,黄喙橙冠,浮于青菜叶汤,是人见人爱的“艺术品”。鲇鱼多用来烧山芋粉丝。黄瓜鱼味极似黄瓜,或清炒或做汤,皆清香白嫩。虎头沙可烧可炒可炖。昂斯(据读音)鱼则烩豆腐。还有泥鳅、比目鱼等边缘鱼群,未进入菜鱼主流社会,故无调咏叹之。
螺蚬蚌蛤所产亦甚多。《夷坚志·蚌中观音》:“淮上多蚌蛤,舟人日买以食。”
宋张舜民《郴行录》亦云:“舣舟洪泽间,下见比目鱼,高柳清渠,寂无暑气。鱼虾蟹蛤,日厌盘餐。”《洪泽渔歌》中更有“五月湖深蛤满林”之句。咸肉烩鲜蛤、早韭炒青螺,则是春节宴席上的时菜。
楚州特产咸鱼,古称“楚鱼”。过去没有冷冻设备,鱼盛产之季节,只得腌腊后外销。张煦侯《淮阴风土记》:沿河人家“大鱼腌于家,小鱼曝于堤上,干而为腊,磊磊盈门,照眼炯然。”“火腿煨楚鱼”,《调鼎集》列为名肴。
丘原膏壤竞物华
淮安属南温带向北亚热带过渡区,地兼南北之宜。除极热极寒之地特产外,五谷杂粮及各种蔬菜水果大都有种植。
淮人祖先最早种植的就是籼,后来又有了粳、糯,且培育出许多优良品种。苏诗中的“红稻”是古泗州特产,煮粥极香。凌桥、白马湖、三河大米晶莹洁白,皆是粳中矫矫者。刘禹锡曾赞美楚州“万顷水田连郭秀,四时烟月映淮清”。明清两代,为了不误农时,规定南方各省北上漕船必须按期过淮,湖广等远省最迟也不得过四月初。故《淮阴竹枝词》唱道:“不到端阳船过尽,沿堤放闸好插秧。”
(13)
菽亦是淮安最古老的植物。《淮安府志》:“秋豆尤饶。江南大贾携资贸易,舟载以去,名曰豆客。故‘淮秋豆’之名流传甚远。”“豆油豆饼转贩江南获利为厚,榷关(指淮关)亦以此为大宗巨款。”此地还盛产绿豆、赤豆、豌豆、豇豆、扁豆、四季豆等。淮安特产“牛头扁”乃蚕豆翘楚,内壳发白,豆仁大而鲜绵,尤宜煮五香蚕豆和炸兰花豆。春日豌豆苗、夏秋青毛豆,都是入馔的时蔬。《清稗类钞·饮食类》载:“豌豆苗之食法,有芼之为羹者,有炒之以油者。淮安人且烫而食之。以苗之生者投沸汤中,本味完足,食者皆甘之,然汤必为鸡汁或豚汁也。”豆制品则是派驻百姓饭桌上的“常任大使”。豆腐、豆浆、豆腐干、千张、豆腐皮、豆腐脑、金钱豆饼、豆腐渣,称豆腐店八大件,兰花干、素鸡干、香干(回卤干)、臭干又叫四小件。淮菜中“平桥豆腐”、“淮鱼干丝”、“蟹黄烩豆腐”皆为名肴。冬天的冻豆腐,别有风味。焐酱豆子“闻得臭,吃得香”。黄、绿豆芽、更是一年吃到头。用各种豆粉及山芋粉做出的粉丝、宽粉,历来行销大江南北。
小麦、玉米、山芋、高粱、花生、芝麻等也是大宗,盱眙的小磨麻油闻名遐迩。还有一种清江“浦楼白汤酱油”,一向“养在深闺人未识”,淮厨清蒸炒烩、炝冷盘、馄饨面条做碗,全用它提鲜托味,实算一件“秘密武器”。海外归人,但凡亲友馈赠土特产,多以携带不便而婉谢不迭,独对此“水货”直受无辞。
因杂粮充裕,乡间大量饲养淮猪与鸡鸽鹌鹑,远销南方各大都市。丘陵山区牛羊遍野。洪泽湖、白马湖、高宝湖边,鹅鸭成群。苇滩草荡中野鸡野鸭野兔四时出没,立冬后格外肥嫩,风味尤绝,戏称“淮安三野”,冬令宴席不可或缺。尤好“烧家野”(家鸭野鸭合烧)、“炖家野”(家鸡野鸡合炖)。
四时菜蔬中,淮安人尤为自珍的是:
淮山药。补中益气、壮阳滋阴、镇心安神、润肤养发,健脾胃、止泄痢、化痰涎,治五劳七伤诸疾。久食令人耳聪目明,增强记忆,延年益寿。淮安人视为“仙物”,素有“无淮山不成席”的说法。“淮羹二妙”之一“淮山鸭羹”,就以其为主料。家常食用也极普遍,炒焖蒸烧煨炖炸无不宜,糕饼烧卖及粥皆可用。
淮笋。即淮安蒲菜,又称“蒲笋”。淮人食之久矣,能做出数十道蒲肴。汉初辞赋大家、淮阴人枚乘在《七发》中为楚太子开出的食单,第一品菜肴就是“犓牛之腴,菜以笋蒲。”称“此亦天下之至美也”。此菜洁白如羊脂玉箫,清脆鲜嫩,早春,尤金贵,按根数卖。故清段朝端《春蔬》七首,即以蒲菜开篇:“春蔬哪及吾郡好,入馔蒲芽不论斤。”南宋绍兴六年,梁红玉随丈夫驻军楚州,回到了阔别多年但已成了一片战争焦土的家乡。她带领宋军将士“织薄为屋”,挖蒲根充军粮,艰难度过了根据地草创时期。从此,蒲菜又称“抗金菜”。自南宋后,淮安人只要忆乡,口中即泛此味。顾达“一箸脆蔬蒲菜嫩”,尚属病中思乡;阮葵生则岁岁年年“远心长日绕菰蒲”。
淮杞。唐时,楚州城内西南隅有口古井,井边有一棵千年枸杞树,根深入井,其水甘冽,饮之能令人寿。开元五年建佛寺,井居其北院。众多名流先后题咏不绝,以刘禹锡、白居易二诗最为著名。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全文引用了刘禹锡《楚州开元寺北院,枸杞临井,茂盛可观,群贤赋诗,因以继和》:“僧房药树依寒井,井有香泉树有灵。翠黛叶生笼石甃,殷红子熟照铜瓶。枝繁本是仙人杖,根老新成瑞犬形。上品功能甘露味,远知一勺可延龄。”淮人春日好采撷枝头嫩苗——枸杞头,切碎加高汤做羹,名曰“碧玉羹”,与“白玉箫”(虾籽烧蒲菜)并称“淮蔬双璧”。也可凉拌,焯后以白汤酱油、麻油拌食。枸杞子多用来炖汤配菜。
淮菘。即笆菜,系野菘的人工培育品种,为当地名特产。因叶大茎细,极易倒伏,畦间需立笆挡风,故名。冬季上市,多用其配烧牛脯、羊肉、猪大肠,或衬肉饦,以其耐锅,禁得住回热。与香菇虾米火腿丝加汤炒,葱脆有咬嚼,更妙。到了春天,长成“老芜菘”就不值钱了,人多大捆买回家用咸肉汤或猪油煮菜饭,或切碎腌春菜,炒蚕豆瓣。因此淮安有句古谚:“有了小汤菜,不数老芜菘。”以讽刺喜新厌旧的男人。
淮安“小狮头”。黄芽菜中的优秀品种,棵儿不大,裹得极紧。菜心金黄可见,冬天常用开水稍烫后切细丝,与虾米、五香花生仁拌作凉盘。
淮安萝卜。一年四季都有。早春小萝卜头生吃凉拌都好。“冬至萝卜赛羊肉”,红烧白煮皆宜。做圆子做馅子做“油端”,也总少不了它。遇荒年还充粮当饭。钵池山特产一种青萝卜,除底部与根须埋在土里外,大部长出地面,故叫“土上蹲”。头青尾白,内外翠绿。吃起来甘甜脆嫩,清凉爽口。小贩把它打成丫,沿街当水果卖。戏园里、浴室中亦专售此品。清宴园的达官贵人们“今日嫌肉腻,明日怒鱼腥”,更是餐后必备,以供消食化痰。一时竟有“广南荔枝山东梨,不抵清江萝卜皮”之奇谈。
淮安有句陈言:“满船荸荠不及半篓茨菇。”若是以为茨菇品质特佳,故紧缺走俏,价差大,就上当了。其实,那是一种重男轻女的腐陋说法。一年四季,茨菇、荸荠、茭白(淮人称高瓜)、芋头,所获甚多,而销往外地数量最大的莫过于淮藕。生吃清热生津、润肺解酒;熟食健脾胃、养血养生。金湖、洪泽皆莲藕之乡,有百里荷花荡,所产雪藕“味夺杭品”。(14)旧时,湖区常常“菱角鸡头半年粮”。清许凌云《泗水患》:“夹岸芦丁花是壁,依河舫小水为田。劝君莫把清贫厌,菱角鸡首也度年。”即咏此。还有一种菰米,“漂母饭信”的雕胡饭,《七发》中的安胡饭,皆系此米为之。清初人还常食,有张养重《舟中闻笛》为证:“舍北舍南暮水平,山妻吹火逐滩行。生柴自折炊菰米,何处移舟无月明。”后渐退出主食,今已成为招待贵宾的珍品。
各色野菜在淮蔬中占得半壁江山,不可小觑。吴承恩在《西游记》八十六回,一口气列出了家乡三十余种野菜佳品:蒲根菜、枸杞头、碎米荠、黄花菜、白鼓丁、马齿苋、马蓝头、灰条菜、猫耳朵、茭儿菜等等。每年春荒,别说劳苦大众,就是一些寒士,“柴荆静掩贫如洗,敲火寒炊饭野藜”,(15)也多靠它充饥下饭。清末山阳曹子求,擅诗文,雅好客,家贫无子,所烹野菜极精,一时有“荠菜孟尝”之誉。四方寒士友人过淮,多宿其甘白斋中,诗咏迭作,汇为《甘白斋集》,传遍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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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蠙指蚌或蚌珠。
(2)
宋·周知微《题龟山》。
(3)
史载洪泽湖上曾多次出现蜃景奇观。传说大禹锁淮河水怪“无支祁”于龟山脚下洪泽湖底。夏日暴雨之前,乌云起于湖上,俗称“起蛟”,又叫“挂龙”。
(4)
清·汤濩《洪泽渔歌》。
(5)清·黄以煚《竹枝词》。
(6)元·萨都剌《初夏淮安道中》。
(7)(9)
苏轼《舟中夜起》,《再过泗上二首》、《发洪泽,途中遇大风复还》。
(8)
隋至宋,淮安称楚州。周世宗率军攻打南唐时,取楚州逾时不下,既克,命屠城。赵匡胤时任其大将,至北门内一巷口,见一妇人断首道旁,儿犹吮乳,恻悯之心油然而生,遂请求停止杀戮。城中劫余因此得救,便将这条巷取名为“因子巷”。宋时又改叫“金子巷”。见《重修山阳县志》与宋·朱弁《曲洧旧闻》。
(10)
台北淮阴同乡会编写的《淮阴文献》第三辑。
(11)
据阮葵生《茶余客话》、《山阳县志》。另:山阳进士潘埙,曾于正德九年上书明武宗,直谏其好戏謔,游离宫,狎群小;好勇、好货,好土木、好养豹。然未见纳。
(12)
作者黄钧宰,黄以煚之子,山阳县人,十七岁时在关天培葬礼上,敏锐地指出:鸦片战争后,中国正面临自春秋战国以来一大变局。作为提出这一观点的第一人,《剑桥中国史》作了记载。
(13)
清·郭瑗《竹枝词》。
(14)
清·谈迁《北游录》。
(15)
明末山阳学者张养重(号虞山)《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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