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卷五《灵怪第二》部分曾著录“蔡金注《西游记》”一书,称:“未见。刘一明《西游原旨》序引。”又台湾所出《中国五大小说之研究》一书中《西游记》的“版本的源流及其异同”部分第十五条亦说:“尚有蔡金注《西游记》”,“见刘一明正旨本(应是《西游原旨》称引”。他们都虽知有一本“蔡金注《西游记》”,但均未目见,只是从清代后期梓刻的《西游原旨》的序言中间接获知。
我翻检《西游原旨》刘一明序,序中称:
《西游记》者,元初长春邱真君之所著也。其书阐三教一家之理,传性命双修之道。……全部要旨,正在于此。其有裨于圣道,启发乎后学者,岂浅鲜哉。憺漪道人汪象旭未达此义,妄议私猜,仅取一叶半简,以心猿意马毕其全旨,且注脚每多戏谑之语,狂妄之词。咦!此解一出,不特埋没作者之苦心,亦且大误后世之志士,使千百世不知《西游》为何书者,皆自汪氏始。其后蔡金之辈亦遵其说而附和解注之。凡此,其遗害尚可言哉?
此中所透露的信息是清楚而又肯定的:一是的确有一部“蔡金辈”所注的《西游记》,为序者刘一明所目见;二是此注本与清初汪象旭(即汪憺漪)评注本《西游证道书》一脉相承,“遵其说而附和解注之”,二者关系极为密切。不过,刘一明此序以及之后的有关的《西游记》资料中,都未曾再提及蔡金所注之书,于是,蔡金注《西游记》究竟是一部甚么样的书。这部书究竟已经遗佚还是至今犹存,变成了《西游记》研究中的一个谜、一桩悬案。
但是,朱一玄、刘毓忱编《西游记资料汇编》一书给了我启发:该书在辑录《西游原旨》、刘一明序时,将“蔡金”一词标点为“蔡、金”,于是“蔡金辈”变成了“蔡、金辈”,也就是说,若“蔡金”是一个人的姓名,“蔡金辈”就是“蔡金”等人;而“蔡、金辈”则变成了两个人的姓。要知道“蔡金”其人,在与《西游记》有关的清代人中可说是异常陌生,毫无所知;但若变成姓蔡和姓金的两个人,那么,从《西游记》研究界特别是从明清小说研究界来说,就不无其人了。广为人知的金圣叹、蔡元放就是其中的大家,对明清小说的创作和评论曾经有过重要的贡献。而且孙楷第《书目》著录《西游证道书》一书时,曾提及有怀德堂翻刻本,评人亦有蔡元放、金圣叹之名。那么,注《西游记》的蔡、金二人又是谁呢?清代确实有过这部《西游记》评本吗?
正是无巧不成书。前些年我曾经在浙江古籍图书馆看到过一本《西游证道书》的翻刻本,做过一些简单摘录;去年因为有人约编一部《西游记》,其中要汇编一部分明清时代的有关序跋,我知道那部《西游证道书》的翻刻本上有蔡元放的长篇读法,便又一次特地赶去誉抄,以便编进约编的《西游记》,让广大《西游记》研究者得以阅读。等到提出此书一看,恍然大悟,原来那部《西游汪道书》的翻刻本正是所谓“蔡金注《西游记》”。
该书扉页如下图。扉页中间大字“繡像西游证道书”,分两行,左下角有“文盛堂藏板”五个小字;右旁上角题:“西陵憺漪子笺注”、“株陵蔡元放重订”,分两行并列;扉页上端横书“圣叹外书”四大字。目录页第一行上题:“西游证道大奇书目录”,第二、第三行上并题:“圣叹外书”,“苍子别集”,下并题:“西陵汪憺漪子评”,“云林市隐散人较”。序文页第一行上题:“增评证道奇书序”,接题:“西陵憺漪道人汪象旭原评”,“金陵野云主人蔡宙憨评”。正文页第一行上题:“西游证道大奇书卷之一”,第二行上题:“圣叹外书”,下题:“西陵憺漪子评”。另外,序署“乾隆十五年岁次庚午春二月金陵野云主人题于支瞬居中”,读法页中缝下题“九如堂”。综上所录话题署可知:一、该书为《西游证道书》的翻刻本,由文盛堂藏板翻刻,九如堂梓行”;又名“西游证道大奇书”,“增评证道奇书”;二、由汪象旭即汪憺漪“原评”、“笺注”;由蔡元放即野云主人蔡宙憨“重订”、“评”,并撰有《序》和《读法》;三、曾三见“圣叹外书”的题署,“圣叹”即金圣叹;四、撰序时为乾隆十五年,梓刻印行当亦在此时。
据上所述,再经检翻该书正文,可以肯定,这部书是乾隆年间刻的《西游证道书》,包括白文及汪憺漪夹评和回前评、第一百回后笑苍子跋全部重刻,并无增删。而蔡元放的“评”,乃是指书前的长篇《读法》,甚或包括《序》,而并无其它夹批,眉评或回评。
由此可知,刘一明《西游原旨序》中所提“蔡、金辈”“解注之”的《西游记》,即孙楷第所著录的“蔡金注《西游记》”,就是这部乾隆十五年翻刻的《西游证道书》是毫无疑义的。综合之,理由有三:一,刘一明所说的“蔡、金”即蔡元放和金圣叹。这里要说明的是金圣叹已于顺治十八年(1661)被害,实际并未参加重评。书前三次题署“圣叹外书”,就像毛氏《三国演义》回评前加“圣叹外书”四字一样,不过是拉虎皮做大旗,借金圣叹这位当时著名的前代评论家以抬高声誉,招株读者而已;二,蔡元放将《西游证道书》翻刻,而且又加以重评,并不是为了批评汪憺漪的“证道”观,虽与汪氏之意未必尽合,但目的是为了张扬。《序》中说:“余见其书(指《西游记》洋洋洒洒数十万言……其中之回目提纲及诗歌论赞中,多称心猿意马,金公木母等名,似非无谓而漫云者。……泛览群书,见有《黄庭》……《参同》诸书,稍加寻绎,虽未测其高深,而天机有勃勃之意。其所论五行缴妙,往往托之神灵男女之间。因忆《西游记》之书,得毋与此相关会耶?……忽得西陵汪憺漪子评本,题之曰《证道奇书》,多列《参同》、《悟真》等书以为之证,及叹古人亦有先得我心者,第其评语与余意亦未尽合,因重梓,乃为增《读法》数十则而序之。……今长春子独以修真之秘,衍为《齐谐》稗乘之文,俾黄童白臾,皆可求讨其度人度世之心……岂非其精神光焰自足以呵护之耶!今既得憺漪子之阐扬,后或更有进而悉其蕴者。”此意正与刘一明所指斥的“遵其说而附和解注之”相合;三,蔡元放的《增评证道奇书序》写于乾隆十五年,岁次“庚午”,即公元1750年;刘一明的《西游原旨序》写于乾隆“戊寅”,即乾隆二十三年公元1758年,他在《序》中指责蔡元放的重评本《西游记》中的观点,时序上正好相合。
所谓“蔡金注《西游记》”,即是蔡元放重评的《西游证道书》,此书并未遗佚,只是像《西游证道书》原刻本一样,不易读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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