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两大耻辱

孙悟空生平有两大耻辱，或者说他有两大心病：一是做过玉帝的弼马温，听到有人提到弼马温就难受；二是头上戴过紧箍花帽，戴在头上感到难以见人。

悟空是紧箍儿咒直接受害者，所以当此玩艺儿戴上头以后，就千方百计想退掉它。在他看来，有紧箍儿咒就当有松箍儿咒，于是他多次要求唐僧、观音以至如来，念念松箍儿咒，将他解放。第27回，在白虎岭悟空打死白骨精，唐僧要驱逐悟空。悟空说：“师父果若不要我，把那个‘松箍儿咒’念一念，退下这个箍子，交付与你，套在别人头上，我就快活相应了，也是跟你一场。莫不成这些人意儿也没有了？”在第42回，唐僧师徒遇红孩儿难，悟空到南海请观音菩萨，观音逗悟空玩，说为防悟空骗色骗财，要悟空“留些甚么东西作当”。行者道：“你教我留些当头，却将何物？我身上这件绵布直裰，还是你老人家赐的。这条虎皮裙子，能值几个铜钱？这根铁棒，早晚却要护身。但只是头上这个箍儿，是个金的，却又被你弄了个方法儿长在我头上，取不下来。你今要当头，情愿将此为当，你念个松箍儿咒，将此除去罢，不然，将何物为当？”在第57回，唐僧遇六耳猕猴之难，悟空又去找观音，诉说唐僧几次赶他走，并说：“万望菩萨舍大慈悲，将‘松箍儿咒’念念，褪下金箍，交还与你，放我仍往水帘洞逃生去罢！”他将褪下金箍视为“逃生”，可见金箍对他来说是多么严酷。在第58回，如来收伏六耳猕猴以后，叫悟空快去保护唐僧来此求经。悟空说：“望如来方便，把‘松箍儿咒’念一念，褪下这个金箍，交还如来，放我还俗去罢。”在第77回，唐僧在狮驼山遇难，悟空凄凄惨惨的自思自忖，准备见到如来时即要说：“若不肯（把经）与我（送上东土），教他把松箍儿咒念念，退下这个箍子，交还与他，老孙还归本洞，称王道寡，耍子儿去罢。”悟空后来见到如来，又说：“特地参拜如来。望大慈悲，将松箍咒儿念念，退下我这头儿，交还如来，放我弟子回花果山宽闲耍子去罢！”

悟空想退掉紧箍儿，有两个原因。一是束缚的他的自由，二是是他受辱的标记。在他看来，头上戴了这个金箍，就像犯人脸上被刺上金字一样，或者双手戴着手铐一样（当然戴在头上又漂亮又不显。这里只是从心灵伤害来讲，以此权作以比方。）。所以他说：“把这个金箍儿勒在我头上，若回去，却也难见故乡人。”

悟空所追求的是“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认为自己与其他万物一样，具有与生俱来的各种人生权利，包括学习、结社、交友及一切生活的权利。他在花果山逐日腾云驾雾，遨游四海，行乐千山，广交贤友。他交结了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犭禺  狨王，连自家美猴王共七个弟兄。每天在一起讲文论武，走斝传觞，无般儿不乐。他在天上做齐天大圣时，跨行业跨地域地结交天上众星宿。见三清称个“老”字，逢四帝道个“陛下”。与那九曜星、五方将、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汉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东游西荡，行踪不定。紧箍儿是一个带有侮辱人格性质的东西，又对他的人身自由有限制，对于生下来便追求自在人生的孙悟空来说，是个极大的制约和耻辱，想退掉它是正常的事情。

说到弼马温，就令人想到两个问题。第一，孙悟空是个人才。他能为群猴找到洞天福地，因而成为美猴王。他分派了君臣佐使，将那四个老猴封为健将，将两个赤尻马猴唤做马、流二元帅，两个通背猿猴唤做崩、芭二将军，将四万七千个小猴管理得秩序井然。他当弼马温，也不知打听品级高低，争较待遇，谋求个人私利，一心全力勤恳供职。他在御马监里，招集了监丞、监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员人等，查明本监事务。又查看了文簿，点明了马数。委派典簿管征备草料，力士官管刷洗马匹、扎草、饮水、煮料，监丞、监副辅佐催办。勤勤恳恳，昼夜不睡，滋养马匹。那些天马见了他，泯耳攒蹄，都养得肉肥膘满。他在做齐天大圣权管蟠桃园时，他的积极性也挺高，立即进入蟠桃园内查勘，察看园中的果树，了解了蟠桃的长寿功效。他的表现用封建朝廷考察官员“清勤慎”的标准来看，也能考个上上。

第二个是玉帝用人问题。按照悟空的才能和敬业精神，玉帝应当从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出发，封悟空一个相应职级的官职才对。他不爱惜人才，却封一个品级极低的为弼马温，目的只是“与他籍名在箓，拘束在天上。”包括后来封为齐天大圣也是如此，“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且养在天壤之之间，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庶乾坤安靖，海宇得清宁也。”玉帝叫孙一个猴子悟空权管蟠桃园，更真是天大的笑话，以致生出许多事来。

孟子说过，“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既然玉帝将悟空不当个人才，悟空挂冠而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悟空得知弼马温“是个未入流的官，最低最小，只可与玉帝看马。”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藐视老孙！老孙在那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此乃下贱之役，岂是我做的！”他打出了御马监，回到花果山，他对众猴摇手说：“活活的羞杀人！那玉帝不会用人，他见老孙这般模样，封我做个什么弼马温，原来是与他养马。”众猴更是直截了当地说：“怎么去与他做马夫？”独角鬼王也说：“大王有此神通，为什么去替他养马？应该做个齐天大圣！”悟空听了，连连称好，立即叫人做一面旗帜，上面写上‘齐天大圣’四大字的，张挂起来。

对于悟空来说，弼马温是玉帝愚弄了他，让他给玉帝当马夫，感到莫大的耻辱，“活活的羞杀人”，一直不愿别人提起此事。而妖精就喜欢用此来称呼它。第18回熊罴怪嘲笑孙悟空说：“你原来是那闹天宫的弼马温么？”作者在这儿特别交待：悟空“最恼的是人叫他弼马温”，他听见这一声，心中大怒，立即就与熊罴怪厮杀起来。第96回玉兔精说：“我认得你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弼马温，……要打你欺天罔上的弼马温！”书中说：那大圣恼得是“弼马温”三字，他听得此言，心中大怒，举铁棒劈面就打。猪八戒对孙悟空，高兴时称一口一个师兄，不高兴的时候便称弼马温，更是令人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