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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西游释厄传》综考辨证录

 

 

提起“西游释厄传”,对于《西游记》研究者来说,似乎既熟悉,又感到不可捉摸。这的确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工文试作一番综合论考。话可以从人民文学出版社版《西游记》的一条注说起。人文版《西游记》以明代世德堂《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即世本作底本,校订后刊行。世本第l回有开场诗一首: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此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人文本1955年初版时,把诗中末联“西游释厄传”五字加了书名号;198c年复校重排时,又在其后加注说:
  

《西游释厄传》——是较早的《西游记》传本之一。今所知、见者,有“大略堂本”、“书林刘莲台梓”本等。
  

人文本是国内最流行的《西游记》版本,这条注的影响也就极大。如果说,6O余年前,孙楷第在《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中,因提到“大略堂本”而联及开场诗等,首先串述“西游释厄传”问题时,多用“今难质言”、“其源流不明如此,殊不足持论根据”①之类文字来说明,显系从实际出发,慎重持疑:那么,人文本注便一改而为肯定语气。此后,果然就有论者把人文本注所说视为结论,直接引用来推导《西游记》版本问题。从孙楷第所说的不足为据,演变至近年的充作持论根据,无疑有了根本的变化。那么,出现这一变化,是否基于新资料新版本的发现和持之有据的论证?我的回答是没有。因为人文本注已涉及“西游释厄传”问题的方方面面,所以,这里就此注所涉及的内容入手,结合近年来有关论者主要是王辉斌论及大略堂《西游释厄传》或《西游释厄传》的某些看法,②作一分析。



首先应该商酌的问题是:“西游释厄传”“今所知、见者,有‘大略堂本’、‘书林刘莲台梓’本等”这一说法,符合实际吗?先说对刘莲台梓本即朱鼎臣本编辑的“西游”简本(朱本),它的全名习惯称作“唐三藏西游释厄传”。此名始于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和《中国通俗小说书目》(简称“孙目”)。“孙目”中即以此名为条目,并有著录说:“此书每卷题《西游传》,亦题《西游释厄传》。 ③近年,李时人《西游记考论》曾具体列出朱本10卷中每卷首尾的题署,总括说:“《唐三藏西游释厄传》是其全名,《唐三藏西游传》、《西游传》是其简名。”④据此,则朱本题作“唐三藏西游释厄传”是理所当然的了。然而,问题并不这么简单。朱本原貌以往难见,现在,中华书局《古本小说丛刊》第1辑第I本就是朱本影印本。此本以日本光轮王寺慈眼堂藏本为底本。而孙楷第“书目”则据日本村口书店本著录,后者现藏台湾中央图书馆,台北天一社曾影印出版,北图藏有缩微胶卷。过去,有的论者以为这是两种版本。⑤实际上,现将两种影印本一对照,原来是同一版本,只不过“孙目”著录的朱本有缺佚,又未见原书封面。笔者经具体检阅版本后,这里提出三点:(一)朱本所有题“唐三藏西游释厄传”者,皆非“厄”字,而是“尼”字,包括开场诗亦为“须看西游释尼传”、目前,大多数论者以为“释尼”是“释厄”之误;但也有论者认为非“释厄”.而是“释尼”;而且明代另一部简本阳至和《西游记传》(阳本)的开场诗末联亦作“须看三藏释尼传”;(二)就朱本每卷首尾言,除少数缺佚无题署处,题“唐三藏西游释尼传4 处,又“唐三藏西游释传”1处《唐三藏西游传》10处,《三藏西游传》、《西游传》各一处,并无“孙目”所说亦题“西游释厄传”者;(三)若朱本原书名确是“唐三藏西游释尼传”,虽不完全等同“西游释厄传”,亦可算差近,问题是朱本原书名并非“唐三藏西游释尼传”。王辉斌说:“其(指朱本)书名还曾直接刊刻为《唐三藏西游释厄传》”,甚至又说;朱本据大略堂《西游释尼传》重编,“并在原书名前增添了‘唐三藏’三字”。说得犹似目见,其实.这恰是没有目见版本的臆测之辞。那么,朱本的正式书名是什么呢?检中华书局影印本可知,是“全像唐僧出身西游记传”。原件为上图下文,书名分左右两行,中间为小字:“书林刘莲台梓”。因此,有论者提出应给朱本正名,即恢复原名“全像唐僧出身西游记传”,且指出:此名完全符合朱本卷四写有唐僧出身故事的特殊情况;又与朱鼎臣所编另一部神话小说《全像观音出身南游记传》题名相对应。应该承认,这个意见是相当合理的。⑥

根据以上分析,可归纳三点:一是“西游释厄传”决非“书林刘莲台梓”本即朱本书名;二是朱本中决无完全等同“西游释厄传”五字的题署;三是朱本各卷首尾有4处题署“唐三藏西游释尼传”,似与“西游释厄传”近似。因此,把朱本作为今见“西游释厄传”版本根据之一,并不完全合理和贴切。事实上,“孙目”在《西游记》条介绍朱本时曾说:“有《鼎锲全像唐三藏西游传》,为村口书店书,其书尤世所仅见”。⑦
  但分条著录时又改为现名。如果当年“孙目”将朱本按《鼎锲全像唐三藏西游传》或封面原书名“全像唐僧出身西游记传”定名,而不改用“唐三藏西游释厄传”,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这不妨称之为历史的误会。再说“大略堂本”。所谓大略堂本《西游释厄传》,其实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此书,亦很难说。它唯一的资料来源,就是清初汪象旭《西游证道书》上的两段话:一在第9回回评:“童时见俗本删去此回,音不知唐僧家世履历……后得大略堂《释厄传》古本读之,备载陈光蕊赴官遇难始末,然后畅然无憾”;一在书末短跋:“笑苍子与憺漪子订交有年,未尝共事笔墨也,单於维夏,始邀过蜩寄,出大略堂《西游》古本,属其评正。”据此,我过去曾说:一说大略堂《释厄传》古本,一说大略堂《西游》古本,综合之,便是大略堂《西游释厄传》古本。其实这样理解是不够严肃的。后见有论者运用同法来推导版本问题,才豁然而悟。如王辉斌说:“合勘即可得知,大略堂古本书名的全称为《西游释厄传》。”并据此推论道:世本和朱本“均据大略堂本而为之”,故于第1回回前诗中均“用‘须看西游释厄传’七字作结”。其实,据以推导的那个大前提即大略堂本是否有“西游释厄传”的全称,还须由资料和版本来证实呢。

应该郑重指出,关于这部大略堂本,除了汪象旭《西游证道书》上提及以外,《西游记》研究史上从未有其他人提供过可靠资料,来说明其真实性。而且就笔者能力所及,至今尚未查到历史上有大略堂所梓刻的任何书籍。也未查见有大略堂书铺之名。王辉斌提出:大略堂本就是世本陈元之《序》上所说的“旧有序”的那部《西游记》,即我称之为“前世本”的书。这只能是一种理想化的随意之辞.毫无根据可言。所以,“孙目”所指出的“汪氏所云大略堂本,其源流不明如此,殊不足为持论根据”,实为实事来是之论,至今依然足供一切藉汪象旭所云“大略堂本”而遽断《西游》版本问题者谨思。

从所谓大略堂《释厄传》古本或《西游》古本,无疑涉及到《西游证道书》白文即证道书本《西游记》的源流。对此,目前有两种看法:有的论者认为正道书本《西游记》即大略堂本的翻刻本,我以为这种看法缺少根据。尽管汪象旭在《西游证道书》的目录页和正文每一页版心刻上“古本”,共计1000余处,这不过是借“古”以自重,是招徕读者的手法而且,不足征信;而有的论者则认为除第9回外,证道书的其它99回不过是明本全本的删节本而已。对此,我曾用半年时间,将世本和李评本与之对读,证明属实,曾撰专文论述。⑧至于第9回唐僧出身故事,若与明本全本原来是否有此故事联系一起探考,固然极难判断;但若单独探究其来源,则与朱本卷四对读可知,前者系以后者改编而来。至于朱本除“刘莲台梓”本以外,是否有大略里梓本,则因无版本根据,不宜妄断,据此,我认为所谓大略堂古本,不过是汪象旭弄虚降假的一种手法,根本不能作为持论根据。
  就以上所析,可见把“大略堂本”和朱本直截了当作为“西游释厄传”今所知、见者的具体版本实例,实在不够慎重,亦不够切当。



  

世本第1回开场诗“须看西游释厄传”应怎么理解,这是又一个需要商讨的问题。“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世本作者是要求读者去“看”那一部《西游记》呢?按人文本控的说法,当然不是指世本或人文本自己。而是指“较早的《西游记》传本之一”。那么“较早的《西游记》传本之一”又是指哪一本?人文本注未具体指明,只说“今所知、见者有‘大略堂本’、‘书林刘莲台梓’本等”。当然,人文本注者是否叫读者去“看”“大略堂本”和朱本,不便妄测,也许当时根本未及虑此。有趣的是近年王辉斌沿着人文本注的思路,指实说:大略堂本是世本和朱本的底本,它们的开场诗以“须看《西游释厄传》”作结,目的是“向后人昭示其源出《西游释厄传》”。如此,则“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者,乃是指大略堂本,也就是陈元之《序》所说的世本据以翻刻的“旧有序”的“前世本”。

这样论断是不合情理的,也是不全面的。为什么不合情理?因为世本的核定者和刊刻者之所以刻上这首开场诗而不加删改,很明显,指的是“看”他那部《西游记》即世本,是为他自己的书做广告宣传;决不会是替别人做广告宣传.叫读者去“看”另一部“较早的《西游记》传本”域“前世本”。否则,世德堂刊行世本有何必要?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又为什么是不全面呢?因为我们至今仍没有资料说明这首开场诗是世本首创。所以除了是世本首创的可能性以外,还不能排除世本的底本即“前世本”中已有,世本不过据以翻刻而已。那么“前世本”诗中的“须看西游释厄传”无疑也指“看”它自己刻的这部书即“前世本”,而决不是指导读者去“看”“前前世本”;当然。若“前前世本”也有这首开场诗,“须看”的也只能是指它自己这部《西游记》。总括一句:此诗可能是世本首创,也可能是“前世本”或“前前世本’首创。那么,这首开场诗究竟是谁所首创?我们只能实事求是地回答: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不管是哪一部《西游记》的作者、编辑者和刊刻者,之所以首创、或保留这首诗,“须看”一句所指的都是他自己这部《西游》,而决不是别的特定的《西游释厄传》。

明确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再来解释另一个有关的版本事实。这就是:世本第1回的开场诗,并非世本所独具;今见明清两代梓刻的所有《西游》本子,同样都有此诗。明清百回本还有9种,其中除汪象旭《西游证道书》此诗首句为“混沌未分天地眩”与世本“天地乱”有一字之异外,其余均同。此外,简本两种:阳本此诗末句与众不同为“须看三藏释尼传”;朱本则除末句为“须着西游释尼传”以外,“茫茫渺渺无人见”作“渺渺忙忙无人见”,“发明万物皆成善”的“成”作“至”,其它均同、⑨这里先要说明两点。一是上述本子中,一般虽认为以世本刊行最早,但也有论者认为:或《唐僧西游记》比世本早,或朱本比世本早,或阳本比世本早。二是这些本子中,有的本子虽只有一种书名,别无题署;但有的本子却异名甚多,其中除朱本异名已在前节详述外,又如:“孙目”题《鼎锲京本全像西游记》者,该书封面题“新刻全像西游记传”、又卷十九题“刻原本全像唐僧取经西游记”,末题“唐三藏西游记”;阳本《西游记传》,又题“三藏出身全传”、“三藏全传”、“唐三藏出身全传”;《西游记评注》正文前又题“邱真人西游记”。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但是,其中只有朱本除在各卷首尾有4处题“唐三藏西游释尼传”外,其它均未见题“西游释厄传”者。这都不论,问题是其中多数本子,不管是早刻或晚刻,它们在翻刻时均知底本并无“西游释厄传”之名,而仍然将“须看西游释厄传”的开场诗照到者,显然他们都很明确,诗中的“须看”者乃是指自己,不是指其它。更不是像王辉斌所说:“显示其源出《西游释厄传》。”要知道这些本子的翻刻者或笺评者中颇不乏精明的理论家和创作家,如《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的批评者叶昼、《新说西游记》作者张书绅,他们改动底本文字固有主见,笺评《西游》亦能自成体系,若发觉“须看西游释厄传”文不对题于己无利,是极有可能加以删改的;而之所以照刻者,肯定有他们自己的看法。

明清时期的笺评本对“须看西游释厄传”一句多有笺释。如李评本说:“‘释厄’二字着眼,不能释厄,不如不读《西游》”:《西游证道书》说:“要释厄,必须成仙成佛;要成仙成佛,必须西游,可谓妙言不烦。”《西游原旨》苏宁阿《序》说:“作者以事明理.作《西游记》以释厄。”《西游记评注》则说:“不曰修真,而曰‘释厄’者,厄消而真见也。”特别是《新说西游记》作者张书绅说得更具体:“《大学》其传十章,莫非释之之文;厄即气禀人欲,所以困厄人之身心性命者。释即解释也,故曰释厄传。”又《总批》说:“《西游》又名‘释厄传’者何也?诚见夫世人逐日奔波,徒事无益,竭尽心力,虚度浮生,甚至伤风败俗,灭理犯法,以致身陷罪孽,岂非大厄耶?作者悲悯于此,委曲开明,多方点化,必欲其尽归于正道,不使之复蹈于前愆,非‘释厄’而何?”故张书绅又说:“《西游记》当名遏欲传。”综观这些评点,可知:(一)评点家们对“西游释厄传”从未从版本演变源流方面来分析和立论;(二)所谓“释厄”,乃是消释灾厄,也就是“修真”;(三)要释厄,就要读《西游》;读《西游》,就是为了释厄;(四)《西游记》又名“释厄传”,当名“遏欲传”。因此,各家笺评的意思很清楚,所谓“须看西游释厄传”之“释厄”不过是指《西游记》全书的内容而已,与这些本子是否从某部《西游释厄传》演变而来根本无关。因此,《西游记》之所以要有这首开场诗,目的是为了导读;所谓“须看西游释厄传”,实际上指的是开场诗后《西游记》的正文的精髓。

据上分析,我们不妨作如下判断,“须看西游释厄传”句中的“西游释厄传”,并非是指《西游记》的一部特定版本、某部《西游》的具体书名。曾有论者指出:百回本《西游记》的开场诗“须看西游释厄传”之所以在“西游”后加进“释厄”二字,只是为了凑足7个字以成句,并使平仄协调的缘故;而朱本间题“西游释厄传”,则无非看到开场诗的《西游释厄传》而乱改乱加。⑩这一神看法之所以值得引起注意,就在于不赞成把开场诗中的“西游释厄传”看作是某部《西游记》特定版本的正式书名。



人文本注把“西游泽厄传”解成是“较早的《西游记》传本之一”,根据何在?注者未曾详释。另外,如四川文艺版《西游记》在同一注中说是“《西游记》早期的一种版本”,意思类同,亦未曾见注者解说。但我以为根据不足,而且极易产生误导。

关键当然是在“较早”或“早期”的“早”,具体是指什么时期?从《西游记》“传本”或“版本”的演变发展史上看,据现有资料,最早把唐僧取经故事取名为“西游记”者,当推元末明初的平活《西游记》,这可说是较早出现“西游记”的上限。至于下限,我认为可以世本和朱本刊刻前后为标志,因为这是现存小说《西游记》特别是百回本《西游记》的最早者。介乎上下限之间,即大致从元末明初开始至万历中年止,前后约200年间。我把它分成3个阶段来叙述和探讨:

(一)前期,即平话《西游记》时期。“西游记”之书名,在元末明初流传的平话中已经出现,这是有确凿资料证明的。平话《西游记》原书虽已遗佚,也不知这种平话《西游记》是一部还是多部;但至今尚有两则故事流传下来:一在《永乐大典》卷13139送字韵梦字条,题名为“梦斩泾河龙”,标明为《西游记》;一在朝鲜汉语教科书《朴通事谚解》,内容约似百回本的车迟国斗法,文中和文内的注中曾多次提到“西游记”。正文中还有一段对话:

 

我两个部前买文书去来。

买甚么文书去?

买《赵太祖飞龙记》、《唐三藏西游记》去。

买时买四书、六经也好……要怎么那一等平话?

《西游记》热闹.闷时节好看。

 

可见,当时的《西游记》称“平活”;而且从对活中可知《西游记》还称作“唐三藏西游记”,后者无疑已是书名。那么,平话《西游记》阶段有没有资料直接或间接地说明当时有一种叫“西游释厄传”的《西游记》呢?没有。

(二)后期,即世本和朱本刊刻前后时朝。如前所述,明刊百回本第1回开场诗皆有“须看西游释厄传”、明刊简本则作“须看西游释尼传”(朱本)或“须看三藏释尼传”(阳本),以及朱本各卷首尾十处题“唐三藏西游释尼传”。如果加上所谓大略堂《释厄传》,则与“西游释厄传”问题有直接或间接关联的资料均已囊括其中,但是,若以《西游记》早期传本的要求来衡量,则各有差距:或名称不完全相同,或并非书名,或查无实据,等等,可说没有一本合格。

(三)中期,即介乎平话《西游记》与世本、朱本刊刻时期之前,这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一时期在《西游记》的版本演变史上,应该说是极其重要的。之所以重要,一是《西游记》完成了从平话到百回本的演变;二是百回本前期的修改情况及刊刻、流传情况都记载和反映在这一时期的资料中;三是现存百回本之间和百回本与简本之间所显示的复杂关系,当时正是发生的源头。但是,这一时期刊刻的《西游记》版本,却湮没遗佚,即使有关《西游记》的间接资料,也零零碎碎,语焉不详。因此,《西游记》版本研究者虽然对这一时期的有关问题,作了种种推导,堪称异说纷呈,但因资料缺乏,论据不足,故难有定论。谨慎者虽大胆假设,结论则往往持疑;浮躁者则大胆推导,结果难免陷入臆断。现状如此,未免令人却步;但实事求是,让资料说话,也未尝不可说明某些问题。据搜集,古代有关“西游”书名资料有如下数则:

1.盛于斯《休庵影语》有《西游记误》一节,其中反复提到《西游》、《西游记》,特别是如下一语:“余幼时读《西游记》,至‘清风岭唐僧遇怪,木棉庵三藏谈诗’,心识其为后入之伪笔,遂抹杀之。后十余年,会周如山云:“此样抄本,初出自周邸。及授梓时,订书以其数不满百,遂增入一回。先生疑者,得毋是乎?’”盛于斯生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他幼时当在万历四十年左右。

2.世本的陈元之《序》全名为《刊西游记序》,文中有“《西游》一书,不知其何人所为”一语。一般认为写于万历二十年。

3.谢肇淛《五杂俎》曾说:“《西游记》曼衍虚诞”。谢肇淛生卒年不详,万历二十年(1592)进土。

以上3则材料,皆万历时期论者记录万历前期流传的《西游记》小说状况的佐证,其中也可能涉及古本《西游记》事。总之,他们都以“西游”或“西游记”之名载入自己的著作,并无任何“西游释厄传”的蛛丝马迹。当然,如果能从嘉靖或嘉靖以前时代的著作中辑集到资料则更好,可惜没有。

近年有论者提出:朱本和世本之前。有一本更接近吴承恩原本的本子,或者就是吴氏的原刻本或抄本,“吴氏《西游记》这一更早的本子,可能名字就叫《西游释厄传》”。⑾既明确指出仅是一种“可能”,论者显然是持谨慎态度,实质上类同当年“孙目”所说:“此或吴承恩《西游记》本名有“西游释厄传”,或吴承恩《西游记》自《西游释厄传》出,今难质言。”而且论者还在其后加注说:系据朱本名《西游释厄传》,世本第1回开场诗同朱本。未句均为“须看西游释厄传”,以及大略堂本亦名“释厄传”“三点推之”。⑿这样,问题又回到了本文原来的出发点:即这“三点”本身尚有诸多可疑之处和不确定之处,故据此“推之”而出的一种“可能”,究竟有多少可靠性就很难说了。

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说“西游释厄传”堤“较早的《西游记》传本”或“早期《西游记》的版本”,并无可靠的资料根据,充其量不过是根据所谓“大略堂本”和朱本的某些迹象,以及对世本开场诗“须看西游释厄传”的误解基础上所作的推测而已。



  

以上就“西游释厄传”问题所涉及的方方面面,作了尽可能细致的分析,我的结论是:

(一〕包括世本在内的明清时代共12种现存小说《西游记》均有类同的开场诗,其末联“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或作“西游释尼传”、“三藏释尼传”)中所说的“须看”者,系指他们各自的书,而并非特指他们各据以翻刻的底本,或特指历史上早期的某部名为“西游释厄传”的《西游记》版本;

(二)朱本原来的书名是“全像唐僧出身西游记传”,而非“唐三藏西游释厄传”,朱本上的题署虽有20处之多,但并无“西游释厄传”只有4处题“唐三藏西游释尼传”与之差近;所谓“大略堂本”,其本名为“释厄传”或“西游”,说其有“西游释厄传”的“全称”只是一种推测、一种可能,何况“大略堂本”自身的真实性现尚存疑;

(三)把《西游记》开场诗中的“西游释厄传”定义式的断为《西游记》的早期版本,并无可靠根据。特别是把朱本和大略堂本作为今天人们所“知、见”的“西游释厄传”版本实例,从而进一步把“西游释厄传”作为《西游记》早期版本加以坐实,更属不妥;

(四)总的说,关于“西游释厄传”问题的实际状况,依然类似60余年前“孙目”中所指出的“今难质言”、“不足为持论根据”,并无新的版本或资料发现。近年来,续有论者把“西游释厄传”视为早期的《西游记》的版本之一,据之或说吴承恩的原本名为“西游释厄传”,或说世本和朱本据大略堂《西游释厄传》翻刻,或说世本陈元之《序》所说的“旧有序”的那本《西游记》原名就是“西游释厄传”,即大略堂《西游释厄传》,甚或说《西游记》的祖本就是《西游释厄传》等等。诸如此类,粗一听,似乎煞像是一种新论,实际上只是想象和推测之辞,经不住多少推敲的;至于又以它们为前提去推导新题,则更显得荒诞不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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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③⑦ 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79、82、72页。
  ② 有关王辉斌的引语,均见《西游记祖本新探》、《再论(西游记)的祖本为(西游释厄传)》,载《宁夏大学学报1993年第4期、1996年第1期。
  ④⑾⑿ 李时人:《西游记考论》,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24、120和122页注。
  ⑤ 谭正璧等:《古本稀见小说汇考》,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年11月版第289页。
  ⑥ 李金泉:《西游记》唐僧出身故事再探讨》,载《明清小说研究》1993年第1期。
  ⑧ 《“大略堂释厄传古本”之谜试解》,载《明清小说研究》1992年3-4期;又见《西游新证》,新疆大学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110页。
  ⑨ 李时人《西游记考论》第122页注说:朱本开场诗“欲知”作“欲之”,不知何据。王辉斌《西游记祖本新论》亦说:朱本开场诗“第七句“知’作‘之’,当为版刻所误”,亦未说明版本根据,可能系据上述李时人文;但王辉斌在同文中又说:世本与朱本“因均据大略堂本而为之,教于第一回的开首皆安排了一首字句内容全同的回前诗”,更自相矛盾,亦不符世本和朱本回前诗字句大有不同的版本实际。
  ⑩ 黄永年:《重论《西游记》的简本》。复旦大学出版社《中国古典文学丛考》第2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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