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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李评本“六道轮回”为何变“三道”

笔者《李评本二探》一文在《明情小说研究》（1995．2）发表后，有友人针对文中第一节“李评本的三处特殊错失及其影响”所述，致函指出：就文中所述该三处的脱漏，在清代《西游记》版本演变中的影响，来分析其中的某些规律住，是有过义的；但说“都是由于誊刻时不慎，漏脱一行所致”，似乎缺乏说服力。当然，我撰该则文字的重点，就是在考证和分析这些差错在清本中的不同影响，借此来探讨清本《西游记》演变的实际情况；但同时，我也依然认为是由于誊刻时不慎脱漏一行文字所致。

其实，我所掌握的李评本脱漏一行的差错，并不止是该文所述的第十七回、八十四回和九十八回三处，尚有第十一回中的一处。当时，因为后一差错不足以说明清本演变的要求，故未予列入；但用来分析系脱漏一行所致的差错原因，却实在又是典型一例。

第十一回叙述唐太宗在阴司与崔判官走到“六道轮回”之所时，有如下一段对话：

唐王问曰：“此意何如？”判官道：“陛下明心见性；是必记了，传与旧世人知。这唤做‘六道轮回’。那行善的，升化仙道；进忠的，超生贵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唐王听说，点头叹曰：

善哉真善哉，作善果无灾。善心常切切，善道大开开。莫教兴恶念，是必少刁乖。休言不报应，神鬼有安排。

对这段文字，如果粗粗一读，亦极易疏忽。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既然称为“六道轮回”，崔判官为什么只举了“三道”呢？而且所举“三道轮回”都是所谓善极，又与唐太宗听了判官说明后当场所叹的偈语中，“莫教兴恶念，是必少刁乖。休言不报应，神鬼有安排”也不相呼应，缺少衔接。很明显，这里肯定有文字脱漏，而且极有可能是“六道轮回”中的另外“三道”，其中还必须有说明恶有恶报的内容。

我们检视世德堂本，原来崔判官所说的“六道轮回”是完完整整的“六道”，除了前述“三道”以外，尚有“公平的，还生人道；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鬼道。”

值得注意的是在世德堂本中，这“六道轮回”的六句话，作为偈语处理。当崔判官说到“这唤做‘六道轮回’”后，即换行另起，将“六道”的六句话，分作两行排列。每行三句，每句七字，每行二十一字；又每句顶格空格，三句三空格，恰为二十四字，占世德堂本一行。

不过，应该提及的是，李评本并未将“六道轮回”的六句话（实际上是三句话）作为偈语处理，所以也未特为转行另起、顶格空格。但是，李评本在叙述到崔判官说“这唤做‘六道轮回’”时，恰恰已到一行之末，因此续刻“行善的，升化仙道”一句时，必保要转行另起。不过，在另起一行时，李评本作者在“行善的，升化仙道”之前，也就是“这唤做‘六道轮回’”之后，加了一个“那”字，故在刻完了那“三道”的三句二十一字时，恰恰又到了一行之末。接着又换行另起，续刻“唐王听说，点头叹曰”。因而漏刻了后面的“三道”共二十一字。如果续刻上后面的“三道”而不缺漏，则实际上并不占一行（李评本每行二十二字），而且后的一字，必然要续刻下文“唐王听说”一句的第一字“唐”。简单地说，在李评本中，所缺漏的“三道”三句话共二十一字，并非占一行；也就是说对李评本而言，此处的差错原因，似乎并不是漏刻一行所致。这倒符合了友人来信中提出的疑问。当然，实际工作中也难免会出现如下特点的情况，即在李评本的原稿中，本来“六道”的六句话，排列成如上所述的两行：前面三句的预格有一个“那”宇，后面三句的末格排成了“唐”，当刻工（当然也有可能为誊者）刻完前三句的“行孝的，再生福道”的“道”字后，往下再刻时错看到了第二行第三句“恶毒的，沉沦鬼道”的“道”，以致立即续刻“道”字之后，也就是第二行的末字“唐”，并把这个“唐”字糊里糊涂地刻在又下一行的顶格。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不过，我在《李评本二探》中述及差错的原因系“誊刻时不慎，漏脱一行所致”时，是提到过两种可能性的，即；一是以每行二十二字的李评本而言的；另一是以每行二十四字的世德堂本而言的。虽然，我们现在已无法断言李评本作者和刻者的工作过程和工作方式；但根据推断，主要不外乎下述几种：一是以世德堂本为工作本，在其上略作文字订正，并加批注，然后由刻者刻印成每行二十二字的李评本；二是由批者据世德堂本边誊边改边批，编成每行二十二字的新本后，由刻者刻印而成。当然，也许还可能有其它途径。但就上述的最基本的两种可能性而言，已经同我所分析的四处特殊差错的造成原因非常吻合。只是由于第十一回的“六道轮回”的差诸，侧与李评本的每行二十二字的情况有矛盾，未免令人生疑；但由此却也增加了以世德堂本作为工作本进行批改的可能性，则我们理所当然地会认为：那些差错不过是刻者漏刻一行所造成。

这样分析问题决不是捕风捉影，这种差错在我们日常工作中也可能发生。这里，我不妨再举当代《西游记》的出版物作一例证。中华书局1993年版的（黄定周定本西游证道书）《西游记》第四十九四（第412页），叙述到老鼋愿渡唐僧过通天河时，有如下文字：

行者闻言暗喜，收了铁棒道：“你端的是真情么？”那老鼋张着红口，朝天发誓道：“我若不送唐僧过此通天河，将身化为血水。”

粗粗读过，也许以为没有问题；但如果你熟悉《西游记》，掌握了《西游记》的特点，就会怀疑其中有毛病，因为《西游记》中的对话内容决不会如此跳跃，要么是由于证道书本作为节本删削不当造成。我找来世德堂本和证道书本相关的两段文字加以对照，使发现：原来在行者说了“你端的是真情么”之后，“那老鼋张着红口”之前，二书同样尚有如下文字：

老鼋道：“因大圣恩德洪深，怎敢虚谬。”行者道：“既是真情，你朝天赌咒。”

共二十六字，恰是证道书本原书每行的字数。也就是说，中华版的《西游记》翻刻者漏掉了原本中的一行，即本应誊刻前一行的“老鼋”，却错接到后一行的“那老鼋”去了。

需要说明一点，李评本的这一差错，在证道书本等清代《西游记》中均已改正。当然，这并非说明证道书本等与李评本无关，而是因为证道书本作者在据李评本加以翻刻和删改时，发现了“六道轮回”只有“三道” 的差错，而参照别的明本加以改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