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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10-27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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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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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绅批评新说西游记

 

第002回   悟徹菩提真妙理  斷魔歸本合元神

[原著作者:吴承恩]

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

人生百嵗,豈有不死而長生者哉?不死則不生,此至言也。然死者人也,不死者如堯舜之德政,尹周之功業,孔孟之經書,鲁班之技,扁鵲之毉,管輅之卜,大而忠孝節義之事,小而禮樂書數之文,皆可以流傳千古不朽。是死者人也,不死者其理也。其理至於不死,則卽謂其人千百世長生也。可不然,苟圖目前之世故,溺於纷華,不過温飽一時,没則無闻,雖生已死,何有於百年,又何有於後世?作者痛惜於此,見得長生,信有其理,皆因世人不悟,是以亦莫肯學,豈不有負此天造地设的家當,而枉注天人之内耶?實可為之大歎息也!明德、新民、止至善,此正《大學》之道也。上回生出這回,此回實又緊承上回,一部《西遊记》,往返十四年,十萬八千里,無非此道也。題綱上句“悟徹菩提”,是講明德,下句“斷魔歸本”,緊扣止至善。只寫本題,然此句已照定下文,一部氣禀人欲,而功完行滿,五聖成真,已先兆於此矣。

混世魔王,卽是個混账魔王,此魔不断,水簾洞已屬混世,而至善不可止矣。蓋混心在道心不専,道心専混心無有不去者也。打死此魔,不使二三遷移内外,方成得一體,故曰“合元神”,乃明新之到恰好處也。

靈臺方寸者,乃心也;斜月三星,乃明也。菩提祖師,卽明德也,此德原具衆理而應萬事,為人之領表,而不可外者也。故“悟徹菩提”之理,卽是悟徹此心之理也。

 

 

話表美猴王得了姓名,了性明心。此句已扣定明德。懽然踊躍;“懽然”照後“懽樂”,是攏止至善。對菩提前作禮啓謝。那祖師卽命大衆 大衆卽民衆也。引孫悟空出二門外,教他洒掃應對,進退周旋之節。古者人生八嵗,皆入小學,題此一段,脉理分清,方與下參禪修煉之學不混。○此段是以小學陪襯止至善。衆仙奉行而出。悟空到門外,又拜了大衆師兄,就於廊廡之間,安排寢處。次早,與衆師兄學言語禮貌、講經論道,習字焚香,每日如此。閒時卽掃地鋤園,飬花修樹,尋柴燃火,挑水運漿。凡所用之物,無一不備。在洞中不覺六七年,點出“在”字。一日,祖師登壇高坐,唤集諸仙,開講大道。此道非别,蓋卽《大學》之道也。承此一句,正為本題領脉。真個是:

 

天花亂墜,地湧金蓮。妙演三乘教,精微萬法全。慢摇麈尾噴珠玉,响振雷霆動九天。説一會道,講一會禪,三家配合本如然。三家、三乘,卽明、新、止至善。“禪”、“道”二字,乃借用功,切勿認真。開明一字皈誠理,指引無生了性伭。此段混講明、新、止至善,以下方逐件分析。

 

孫悟空在旁闻講,喜得他抓耳撓腮,眉花眼笑。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忽被祖師看見,叫孫悟空道:“你在班中,怎麽颠狂躍舞,不聽我講?”悟空道:“弟子誠心聽講,聽到老師父妙音處,喜不自勝,故不覺作此踊躍之状。望師父恕罪!”祖師道:“你既識妙音,我且問你,你到洞中多少時了?”悟空道:“弟子本來懵懂,不知多少時節。只記得竈下無火,常去山後打柴,見一山好桃樹,我在那裡吃了七次飽桃矣。”祖師道:“那山唤名爛桃山。陶陶爛熟,可知诵讀有年。你既吃七次,想是七年了。未到猿熟,先見桃熟,桃熟卽心熟也。功至一七,火候不凡,可以與言斯學矣。你今要從我學些甚麽道?”悟空道:“但慿尊師教誨,只是有些道氣兒,弟子便就學了。”“道”字原是全部之骨,所以一百回全照定此一字講,俱本此一字學。

祖師道:“‘字門中有三百六十傍門,傍門皆有正果。正果是由正而成者也。傍門其始虽不正,卒亦转歸於正也。此正是聖賢挽回人心,有教無類之意。○此段是以不善反照至善。不知你學那一門哩?悟空道:慿尊師意思。弟子倾心聽從。祖師道:我教你箇字門中之道,如何?悟空道:門之道怎麽説?祖師道:字門中,乃是些請仙扶鸞,問卜揲蓍,能知趨吉避凶之理。悟空道:似這般可得長生麽?祖師道:不能!不能!悟空道:不學!不學!

祖師又道:教你字門中之道,如何?悟空又問:流字門中,是甚義理?“義理”二字便是“道”字的注脚,“儒”字的線索。祖師道:流字門中,乃是儒家、釋家、道家、陰陽家、墨家、毉家,流動静,俱為明新止至善作陪,“儒”字作襯。或看經,或念佛,並朝真降聖之類。此段俱是講陰陽、毉、墨、釋、道之类,並未言及“儒”字之學。此乃涇渭之源,至緊至要,最要看的清楚,分的明白,全部之關係,盡在於此矣。悟空道:似這般可得長生麽?祖師道:若要長生,也似壁裡安柱以喻不明,是贴首句。悟空道:父,我是個老實人,不曉得打市語。怎麽謂之壁裡安柱祖師道:人家蓋房,欲圖堅固,將墙壁之間,立一頂柱,有日大厦將頽,他必朽矣。悟空道:據此説,也不長久。不學!不學!明明指定不能長生,明明説出不學,俱照釋、道、陰陽、毉、墨之道言。○凡此者,俱是黑道,信非明德,學之何益?

祖師道:教你字門中之道,如何?悟空道:静字門中,是甚正果?祖師道:此是休糧守穀,清静無為,參禪打坐,戒語持齋,或睡功,或立功,並入定坐關之类。惟恐前文不醒,故再題此參禪、打坐、入定、坐關數語,方把釋、道等字撇清,獨留一“儒”字之學,其理更明。悟空道:般也能長生麽?祖師道:也似窑頭土坯以喻不新。○此輩只欲自新,並不肯新人。此段是貼題中第二句。悟空笑道:父果有些滴澾。一行説我不會打市語。怎麽謂之窑頭土坯祖師道:就如那窑頭上,造成磚瓦之坯,雖已成形,尚未經水火煅煉,光輝明亮之色,是説不新。一朝大雨滂沱,他必滥矣。悟空道:也不長遠。不學!不學!

祖師道:教你字門中之道,如何?悟空道:門之道,却又怎麽?祖師道:此是有為有作,採陰补陽,攀弓踏弩,摩臍過氣,用方炮製,焼茅打鼎,進紅鉛,煉秋石,並服婦乳之類。悟空道:似這等也得長生麽?祖師道:此欲長生,亦如水中撈月是非不明,亦不盡善,是貼題中第三句。悟空道:父又來了!怎麽叫做水中撈月祖師道:月在長空,水中有影,雖然看見,只是無撈摸處,到底祗成空耳。悟空道:也不學!不學!將“學”字的排场名色,厯數迨盡,但俱不能明新止至,何得長生。

祖師闻言,咄的一聲,勢一翻,異様惊人。跳下高臺,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這猢狲,這般不學,那般不學,再復一筆,以見術流動静,皆為不學之道矣。下文獨傳儒道,其理更明。○此教人為學之始,卽要擇一條至大至正之路,不可錯了念頭,輕易小就,故術不可不慎之意。却待怎麽?走上前,將悟空頭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裡面,將中門關了,撇下大衆而去。此為新民一跌。○前講大道,是一合,此又一開,筆墨變幻,異样惊人,真奇書也。諕得那一班聽講的,人人驚懼,皆怨悟空道:你這潑猴,十分無狀!師父傳你道法,如何不學,却與師父頂嘴?這番衝撞了他,不知幾時纔出來呵!此時俱甚抱怨他,又鄙賤嫌惡他。悟空一些兒也不惱,只是滿臉賠笑。原來那猴王,他打破盤中之謎,暗暗在心,所以不與衆人争競,只是忍耐無言。祖師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時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裡面,將中門關上者,教他從後門進步,祕處傳他道也。

 

當日悟空與衆等,喜喜懽懽,在三星仙洞之前,盼望天色,急不能到晚。及黄昏時,却與衆就寢,假合眼,定息存神。山中又没打更傳箭,不知時分,只自家將鼻孔中出入之氣調定。約到子時前後,輕輕的起身,穿了衣服,偷開前門,躲離大衆,走出外,抬頭觀看。正是那:

 

月明清露冷,八极逈無塵。

深樹幽禽宿,源頭水溜汾。

飛螢光散影,過雁字排雲。

正直三更候,應該訪道真。

 

你看他從舊路,徑至後門外,有一閉,此又一開,一閉一開,绝妙伭關。○此不是後門開,正是黑門開也。只見那門兒半開半掩。正是半明不白,有此一開,方入明境矣。以下一段正講明德。悟空喜道:老師父果然注意與我傳道,故此開着門也。曳步近前,侧身進得門裡,只走到祖師寢榻之下。見祖師蜷跼身躯,朝裡睡着了。悟空不敢驚動,卽跪在榻前。那祖師不多時覺來,舒開兩足,口中自吟道:

 

“難!難!難!道最伭,莫把金丹作等閑。

不遇至人傳妙訣,空教口困舌頭乾!”

 

悟空應聲叫道:“師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時。”祖師聞得聲音是悟空,卽起披衣,盤坐喝道:“這猢狲!你不在前邊去睡,却來我這後邊作甚?”悟空道:“師父昨日壇前對衆相允,教弟子三更時候,從後門裡傳我道理,故此大膽,徑拜老爷榻下。”祖師聽説,十分懽喜,暗自尋思道:“這厮果然是個天地生成的!不然,何就打破我盤中之暗謎也?”悟空道:“此閒更無六耳,“六耳”二字,已為二心伏案。○法傳六耳則不靈,道有六耳則不专。此句已挑動混世矣。止只弟子一人,望師父大捨慈悲,傳與我長生之道,世豈有長生之人?夫世豈有長生之事?夫世又豈有長生之術?既無其人,既無其事,既無其術,而一心要學,豈非大妄?然思天下無不死之人,實有不死之道。夫道至於不死,則千古長明,是以猴王一心之要學者卽此,菩提之默授者亦卽此。○“長生”二字,通贯全部。下文九十八回,無非長生之學也。永不忘恩!”祖師道:“你今有缘,我亦喜説。既識得盤中暗謎,你近前來,仔细聽之,當傳與你長生之妙道也。”文將合而又開,此段已開而又合,生龙活虎筆墨,真有風雲之妙!悟空叩頭謝了,洗耳用心,跪於榻下。祖師云: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性命無他説。

都來總是精炁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

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此句已伏火焰山。

得清凉,光皎潔,好向丹臺賞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烏,金烏、玉兔,已伏烏鸡、天竺二國。自有龜蛇相盤結。龜蛇二字,已伏小雷音。

相盤結,性命堅,却能火裡種金蓮。

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不學釋道,如何還能作仙佛?蓋不過借此以寫明新止至耳。

 

此時説破根源,悟空心靈福至,切切記了口訣,對祖師拜謝深恩,卽出後門觀看。但見東方天色微舒白,西路金光大顯明。依舊路,轉到前門,輕輕的推開進去,坐在原寢之處,故將床铺摇响道:“天光了!天光了!起耶!”那大衆还正睡哩,不知悟空已得了好事。當日起來打混,暗暗維持,子前午後,自己调息。

 

却早過了三年,祖師復登寳座,與衆説法。談的是公案比語,論的是外像包皮。忽問:“悟空何在?”在明明德。○再點“在”字,其文更醒。悟空近前跪下:“弟子有。”祖師道:“你這一向修些什麽道來?”悟空道:“弟子近來法性颇通,“颇”字用的妙极。○通則明矣,然猶未也。根源一漸堅固矣。”祖師道:“你既通法性,會得根源,已注神體,却只是防備着‘三災利害’。”悟空聽説,沈吟良久道:“師父之言谬矣。我常聞道高德隆,與天同壽,水火既濟,百病不生,却怎麽有箇三災利害?”祖師道:“此乃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伭機;丹成之後,鬼神難容。雖注顏益壽,但到了五百年後,天降雷災打你,須要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齐,躲不過,就此绝命。雖已明德,尚未新民止至,此生如何得長?再五百年後,天降火災焼你。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陰火’。自本身湧泉穴下焼起,直透泥垣宫,五臟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為虚幻。再五百年,又降風災吹你。這風不是東南西北風,不是和薰金朔風,亦不是花柳松竹風,唤做‘赑風’。自顖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都要躲過。”悟空聞説,毛骨悚然,叩頭禮拜道:“萬望老爷垂憫,傳與躲避三災之法,到底不敢忘恩。”祖師道:“此亦無難,只是你比他人不同,故傳不得。”悟空道:“我也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一般有九竅四肢,五臟六腑,何以比人不同?”祖師道:“你雖然像人,却比人少腮。”原來那猴子孤拐面,凹臉尖嘴。悟空伸手一摸,笑道:“師父没成算!我雖少腮,却比人多這箇素袋,亦可准折過也。”祖師説:“也罷,你要學那一般?有一般天罡數,该三十六般變化,有一般地煞數,该七十二般變化。”大而化之之謂,聖學至變化,其學善矣。悟空道:“弟子願多裡撈摸,學一個地煞變化罷。”祖師道:“既如此,上前來,傳與你口訣。”遂附耳低言,不知説了些甚麽妙法。這猴王也是他一竅通時百竅通,當時習了口訣,自修自煉,將七十二般變化,都學成了。道為此心之經,變化乃此心之權,心至有經有權,而全體備矣。

忽一日,祖師與衆門人在三星洞前戲翫晚景。祖師道:“悟空,事成了未曾?”悟空道:“多蒙師父海恩,弟子功果完備,已能霞举飞昇也。”祖師道:“你試飛舉我看。”悟空弄本事,將身一聳,打了箇連扯跟頭,跳離地有五六丈,踏雲霞去勾有顿饭之時,返復不上三里遠近,落在面前,扠手道:“師父,這就是飛舉腾雲了。”祖師笑道:“這箇算不得腾雲,只算得爬雲而已。趣而且妙,笑盡一切學者。○爬雲非不善,却猶未至也,故作一抑,然後轉到“至”字,筆勢有神有力。自古道:‘神仙朝遊北海暮蒼梧。’似你這半日,去不上三里,卽爬雲也還算不得哩!”悟空道:“怎麽為‘朝遊北海暮蒼梧’?”祖師道:“凡腾雲之輩,早辰起自北海,遊過東海、西海、南海,復轉蒼梧,蒼梧者,却是北海零陵之語話也。將四海之外,一日都遊遍,方算得腾雲。”悟空道:“這箇却難!却難!”祖師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悟空聞得此言,叩頭禮拜,啓道:“師父,‘為人须為徹’,索性捨箇大慈悲,將此腾雲之法,一發傳與我罷,决不敢忘恩。”祖師道:“凡諸仙腾雲,皆跌足而起,你却不是這般。我纔見你去,連扯方纔跳上。我今只就你這箇勢,傳你箇‘觔斗雲’罷。”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善至觔斗雲,其善至矣。悟空又禮拜懇求,祖師却又傳箇口訣道:“這朵雲,捻着訣,念動真言,攢緊了拳,將身一抖,跳將起來,一觔斗就有十萬八千里路哩!”十萬八千乃天地之數,正取八條十傳之旨,一意周轉,無處不到也。大衆聽説,一個個嘻嘻笑道:“悟空造化!若會這箇法兒,與人家當铺兵,送文書,遞報單,不管那裡都尋了饭吃!”師徒們天昏各歸洞府。這一夜,悟空卽運神煉法,會了觔斗雲。逐日家無拘無束,自在逍遥,此一長生之美。

一日,春歸夏至,大衆都在松樹下會講多時。大衆道:“悟空,你是那世修來的缘法?前日師父拊耳低言,傳與你的躲三災變化之法,可都會麽?”悟空笑道:“不瞒諸兄長説,一則是師父傳授,二來也是我晝夜慇懃,那幾般兒都會了。”大衆道:“趁此良時,你試演演,讓我等看看。”悟空聞説,抖搜精神,賣弄手段道:“衆師兄,请出個題目,要我變化甚麽?”大衆道:“就變顆松樹罷。”悟空捻着訣,念動呪語,摇身一變,就變做一顆松樹。是變了松,正是變過心也。○逢人且説三分話,未可全抛一片心。猴王既姓孫,是松卽孫也。姓卽性也,奈何把自己的真性,輕向人前现出?况神明變化,乃此心奥妙不测之机,如何肯令人知?若有泄漏,其禍不可知也。宜菩提之痛駡而深戒之也。真個是:

 

鬱鬱含烟贯四時,凌雲直上秀貞姿。

全無一点妖猴像,盡是經霜耐雪枝。

 

大衆見了,鼓掌呵呵大笑。都道:“好猴兒!好猴兒!”不覺的嚷鬧,驚動了祖師。祖師急拽杖出門來問道:“是何人在此喧譁?”大衆闻呼,慌忙检束,整衣向前。悟空也现了本相,雜在叢中道:“啓上尊師,我等在此會講,更無外姓喧譁。”祖師怒喝道:“你等大呼小叫,全不像個修行的體段!修行的人,口開神氣散,舌動是非生。如何在此嚷笑?”大衆道:“不敢瞒師父,适纔孫悟空演變化耍子。教他變顆松樹,果然是顆松樹,弟子每俱稱揚喝采,故高聲驚冒尊師,望乞恕罪。”祖師道:“你等起去。”叫:“悟空,過來!我問你弄甚麽精神,變甚麽松樹?這個工夫,可在人前賣弄?假如你見别人有,不要求他?别人見你有,必然求你。你若畏禍,却要傳他;若不傳他,必然加害:可見明德又要新民,不然此生亦不可長。你之性命又不可保。”悟空叩道:“只望師父恕罪!”祖師道:“我也不罪你,但只是你去罷。”悟空聞此言,滿眼墮淚道:“師父教我往那里去?”祖師道:“你從那里來,便從那里去 來時天理纯全,去時至善已至,此卽來處來,去處去也。就是了。”悟空顿然醒悟道:“我自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來的。”祖師道:“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間,斷然不可!”悟空領罪,“上告尊師,我也離家有二十年矣,虽是回顧舊日兒孫,但念師父厚恩未報,不敢去。”祖師道:“那里甚麽恩義?你只是不惹禍不牽帶我就罷了!”

悟空見没奈何,只得拜辭,與衆相别。祖師道:“你這去,定生不良。慿你怎麽惹禍行兇,却不許説是我的徒弟。你説出半箇字來,我就知之,把你這猢狲剥皮剉骨,將神魂贬在九幽之處,乘勢點逗下回,並無痕跡。教你萬刼不得翻身!”悟空道:“决不敢題起師父一字,只説是我自家會的便罷。”

 

悟空謝了。卽抽身,捻着訣,丢箇連扯,緃起觔抖雲,徑回東海。起伏轉折,無不自然,真正才子,真正奇書。那里消一箇時辰,早看見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自知快樂,暗暗的自稱道:

 

“去時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輕體亦輕。

舉世無人肯立志,立志修玄伭自明。

當時過海波難進,今日來回甚易行。

别語叮嚀還在耳,何期顷刻見東溟。”

 

悟空按下雲頭,直至花果山。找路而走,忽聽得鹤唳猿啼,鹤唳聲冲霄漢外,猿啼悲切甚傷情。卽開口叫道:“孩兒們,我來了也!”那崖下石坎邊,花草中,樹木裡,若大若小之猴,跳出千千萬萬,是些心。○此亦大衆,此卽民也。把個美猴王圍在當中,叩頭叫道:“大王,你好寛心!怎麽一去許久?把我們俱閃在這裡,望你誠如飢渴!近來被一妖魔在此欺虐,强要占我們水簾洞府,是我等捨死忘生,與他争鬬。以見邪正之不並立。這些時,被那厮搶了我們家火,捉了許多子侄,占洞府,捉小猴,以見混心之强,欲居中用事也。教我們晝夜無眠,看守家业。幸得大王來了!大王若再年載不來,我等連山洞盡屬他人矣!”此時的大衆 ,其狼狽不新也甚矣。悟空聞説,心中大怒道:“是甚麽妖魔,輙敢無状!你且細細説來,待我尋他報仇。”衆猴叩頭:“告上大王,那厮自稱混世魔王,非别,卽此心之混念也。○混心既生,道心不専,至善如何得止?以下俱寫“止”字。住居在直北上。”心無二用,非正卽邪。“直北上”言在正心之對面也。○再點“在”字,層層精细。悟空道:“此間到他那里,有多少路程?”衆猴道:“他來時雲,去時雾,或風或雨,或電或雷,我等不知有多少路。”悟空道:“既如此,你們休怕,且自頑耍,等我尋他去來!”

好猴王,將身一緃,跳起去,一路觔抖,直至北下觀看,見一座高山,真是十分嶮峻。好山:

 

筆峯挺立,曲涧深沈。筆峯挺立透空霄,曲涧深沈通地户。兩崖花木争奇,幾處松篁鬬翠。左邊龍,熟熟馴馴;右邊虎,平平伏伏。每見鐵牛耕,常有金錢種。幽禽睍睆聲,丹鳳朝陽立。石磷磷,波净净,古怪跷蹊真恶獰。世上名山無數多,花開花謝蘩还衆。争如此景永長存,八節四時渾不動。誠為三界坎源山,滋飬五行水臟洞!

 

美猴王正然觀看景致,只聽得有人言語。徑自下山尋覓,原來那陡崖之前,乃是那水臟洞。猴屬金,金生水,故水簾、水臟,皆言心地。但水簾得氣之清,故正;水臟得氣之濁,故混。故云開闢,從兹清浊辨也。○有此一洞,此心之二三遷移可知。洞門外有幾個小妖跳舞,見了悟空就走。悟空道:“休走!借你口中言,傳我心内事。我乃正南方花果山水簾洞洞主。你家甚麽混世鳥魔,屢次欺我兒孫,我特尋來,要與他見個上下!”

那小妖聽説,疾忙跑入洞裡,報道:“大王!禍事了!”魔王道:“有甚禍事?”小妖道:“洞外有猴頭稱為花果山水簾洞洞主。他説你屢次欺他兒孫,特來尋你,見個上下哩。”魔王笑道:“我常聞得那些猴精説,他有個大王,出家修行去,想是今番來了。你們見他怎生打扮,有甚兵器?”小妖道:“他也没甚麽器械,光着個頭,穿一領红色衣,中池有士服赤衣,心猿之謂也。○前名嬰兒,此又是赤子。勒一條黄縧,足下踏一對烏靴,不僧不俗,又不像道士,不僧不俗不道,可知其為學士。前就學問上講,此就衣冠上寫。赤手空拳,在門外叫哩。”魔王聞説:“取我披挂兵器來!”那小妖卽時取出。那魔王穿了甲胄,绰刀在手,與衆妖出得門來,卽高聲叫道:“那個是水簾洞洞主?”悟空急睁睛觀看,只見那魔王:

 

頭戴烏金盔,映日光明;身挂皁羅袍,迎風飄蕩。下穿着黑鐵甲,緊勒皮條;足踏着花褶靴,雄如上將。腰廣十圍,身高三丈。手執一口刀,锋刃多明亮。滿身伭装,此卽所謂黑漢也。稱為混世魔,磊落兇模样。

 

猴王喝道:“這潑魔這般眼大,看不見老孫!”魔王見了,笑道:“你身不滿四尺,年不過三旬,手内又無兵器,怎麽大膽猖狂,要尋我見甚麽上下?”悟空駡道:“你這潑魔,原來没眼!你量我小,要大却也不難。你量我無兵器,我兩只手勾着天邊月哩!你不要怕,只吃老孫一拳!”緃一緃,跳上去,劈臉就打。那魔王伸手架住道:“你這般矬矮,我這般高長,你要使拳,我要使刀,使刀就殺了你,也吃人笑,待我放下刀,與你使路拳看。”悟空道:“説得是。好漢子!走來!”那魔王丢開架子便打,這悟空鑽進去相撞相迎。他兩個拳搥脚踢,一冲一撞。原來長拳空大,短簇堅牢。拳理卽是道理,筆墨如同兒戲。那魔王被悟空掏短脇,撞了襠,幾下觔節,把他打重了。他閃過,拿起那板大的鋼刀,望悟空劈頭就砍。悟空急撤身,他砍了一個空。悟空見他兇猛,卽使身外身法,拔一把毫毛,丢在口中嚼碎,望空中噴去,叫一聲“變!”,卽變做三二百個小猴,週圍攢簇。

原來人得仙體,出神變化,無方不知。這猴王自從了道之後,身上有八萬四千毛羽,根根能變,足見遍體通靈,並無不明不善之處。應物隨心。那些小猴,眼乖會跳,刀來砍不着,鎗去不能傷。你看他前踴後躍,鑽上去,把個魔王圍繞,抱的抱,扯的扯,鑽襠的鑽襠,扳脚的扳脚,踢打撏毛,摳眼睛,捻鼻子,抬鼓弄,直打做一個攢盤。這悟空纔去奪得他的刀來,分開小猴,照頂門一下,砍為兩段。領衆殺進洞中,將那大小妖精,盡皆勦灭。却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又見那收不上身者,却是那魔王在水簾洞中擒去的小猴,悟空道:“汝等何為到此?”約有三五十個,都含淚道:“我等因大王修仙去後,這兩年被他争噪,把我們都摄將來,却又把我們洞中的家火,石盆、石碗都被這厮拿來也。”悟空道:“既是我們的家火,你們都搬出外去。”隨卽洞裡放起火來,把那水臟洞焼得枯乾,盡歸了一體。死混世,此心不遷,至善方可得止。對衆道:“汝等跟我回去。”衆猴道:“大王,我們來時,只聽得耳邊風响,虚飄飄到於此地,更不識路徑,今怎得回鄉?”悟空道:“這是他弄的個術法兒,有何難也!我如今一竅通,百竅通,我也會弄。你們都合了眼,休怕!”

好猴王,念聲呪語,驾陣狂風,其風既狂,其心漸妄,法脉相生,而第四回之“妄”字,已從此安根。頭落下。叫:孩兒們,睁眼。衆猴脚躧實地,認得是家鄉,個個懽喜,都奔洞門舊路。那在洞衆猴,都一齊簇擁同入,分班序齒,禮拜猴王。安排酒果,接風賀喜,啓問降魔救子之事。悟空備細言了一遍,衆猴稱扬不盡道:大王去到那方,不意學得這好手段!悟空又道:我當年别汝等,隨波逐流,飄過東洋大海,到西牛賀洲地界,徑至南贍部洲,學成人像,着此衣,穿此履,擺擺摇摇,雲遊了八九年餘,更不曾有道;又渡西洋大海,到西牛賀洲地界,访問多時,幸遇一老祖,傳了我與天同壽的真功果,不死長生的大法門。衆猴稱賀。都道:難逢也!悟空又笑道:小的們,又喜我這一門皆有姓氏。衆猴道:大王姓甚?悟空道:我今姓孫,法名悟空。衆猴聞説,鼓掌忻然道:大王是老孫,我們都是二孫、三孫、細孫、小孫、——一家孫、一國孫、一窩孫矣!都來奉承老孫,大盆小碗的,椰子酒、葡萄酒、仙花、仙果,真個是合家懽樂!咦!合家懽樂,乃明新之到恰好處也,與起句正相應。

 

贯通一姓身歸,只待榮遷仙籙名。

 

竟不知怎生結果,居此界終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厯數三教九流,諸子百家,仙佛僧道,參禪打坐,焼丹煉汞,以見其幻涉支離,笑的分文不值,所以緊接不學不學。此外又有何學?如此一逼,逼到本題,寫法尤為奇異。

打破盤中之訣,是寫明德一層,開講大道,是寫新民一層,神明變化,是寫善字一層,觔斗雲一打十萬八千里,是寫至善,又一層。獨留“止”字,然後一翻,轉出個混世,打死此魔,不使此心二三遷移,則至善方可止矣。看他層層翻論,字字分疏,卽時藝中亦未嘗有此精細。

術流動静,不惟其善有不至,正見其德有不明。此種學問,如何便得長生?蓋不過引此四端,以為本題明、新、止至善作一陪襯。

明、新、止至善,乃《大學》之三綱領也。但上文乃是一虚冒,此篇方實發。其正面所以處處要抱定上文,“道”字“學”字,方與書旨不背。

“術”字之學,言不德也。壁里安柱,言不明也,窑頭土坯,言不新也,水中撈月,言不善也。此種學問,信非至善,學之何益?但“流”字之學,内藏一“儒”字,留此不講,正是留此教學,此乃全部的線索脉理,須要辨清,切莫為彼混過也。

長生之學,卽是至善之道,悟徹菩提,卽是明德之旨。承前起後,實系全部的眉目綱領。下文九十八回,皆從此回立案。

術流動静,皆小家伎俩,與下峻德是對照。長生之學,乃大德也,與下峻德是正照。打死混世,方得長止於此,而“克明”二字,其神更覺活躍。

妖魔非别,卽氣禀人欲之私也。此私不斷,明德不明;斷之不盡,亦明之不至。必斷絕根源,肅清肺腑,不使之復生,方能返本復初而以止於至善。故云:“斷魔歸本合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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