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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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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绅批评新说西游记

 

第013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

[原著作者:吴承恩]

意誠而后心正。

 

此回是一切學者,入門用功之初,善惡邪正分途之始,所以開首便寫一雙叉嶺,以見一條善道,一條惡道。明明是有兩條路,學者要認得,一直西去的道路,切不可游移觀望,錯入岐途。

語云:“人怕交運,虎怕交山。”兩界山是可東可西之地,不惟虎不相屬,卽人之善惡邪正,亦從此分矣。

文章之有反正傍側,由天道之有陰陽寒暑。天無四時,不成其為天;文無反正傍側,亦不成其為文。是文也者,雖成乎人,實本於天地陰陽之氣化。卽如此卷,若一直寫去,則妄者不去,真者不來,此意不可得而誠矣。必得疑思一反,方纔轉的到正面。文胡可輕易言?文又何可輕易作也?

 

 

大有唐王降敕封,欽差伭奘問禪宗。

堅心磨琢尋龍穴,着意修持上鷲峰。

邊界遠遊多少國,雲山前度萬千重。

自今別駕投西去,秉教迦持悟大空。

 

却説三藏自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路编年紀月從此始。○有年有月的奇文,有起有落的奇事。方寫去日,已寓來時。蒙唐王與多官送出長安關外。緊記緊記,是在關外,便已照定兩界。一二日馬不停蹄,早至法門雲寺。本寺住持上房長老,帶領衆僧有五百餘人,兩邊羅列,接至裏面,相見獻茶。茶罷進齋,齋後不覺天晚,正是那:

 

 

影動星河近,月明無點塵。

雁聲鳴遠漢,砧韻響西鄰。

歸鳥棲枯樹,禪僧講梵音。

蒲團一榻上,坐到夜將分。

 

衆僧們燈下議論佛門定旨,上西天取經的原由。有的説水遠山高,有的説路多虎豹,有的説峻嶺陡崖難度,若鑽狗衕,偏他不難。有的説毒魔惡怪難降。偏有許多怕處,這些和尚皆因其心不正,所以其意亦不誠。三藏箝口不言,但以手指自心,點頭幾度。衆僧們莫解其意,點出心意,極得誠正之妙,便已清出題界。合掌請問道:“法師指心點頭者,何也?”三藏答曰:“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一部魔傳,二語盡之矣。可見魔之有無,全視此心之邪正,非是西天路上果有妖怪也。我弟子曾在化生寺對佛説下洪誓大願,不由我不盡此心。這一去,定要到西天,見佛求經,其心極正,其意極誠,便已籠起全面。使我們法輪回轉,願聖主皇圖永固。”衆僧聞得此言,人人稱羨,個個宣揚,都叫一聲“忠心赤膽 伏後通天河。大闡法師”,誇贊不盡,請師入榻安寐。

早又是竹敲殘月落,鷄唱曉雲生。那衆僧起來,收拾茶水早齋。伭奘遂穿了袈裟,上正殿,佛前禮拜,道:“弟子陳伭奘,妙!此時還是個黑人。前往西天取經,但肉眼愚迷,故此不識紅孩兒、銀角怪與白骨夫人、半截觀音也。不識活佛真形。伏下小雷音。今願立誓:路中逢廟燒香,遇佛拜佛,遇塔掃塔。伏後祭賽國。但願我佛慈悲,早現丈六金身,埋伏伭英洞。賜真經,留傳東土。”立念之始,其意未嘗不誠。祝罷,回方丈進齋。齋畢,那二從者整頓了鞍馬,促趲行程。者所以承其意也,兹旣有二,此意亦差。三藏出了山門,辭別衆僧。衆僧不忍分別,直送有十里之遙,噙[原作“擒”]淚而返,三藏遂直西前進。正是那季秋天氣。但見:

 

數村木落蘆花碎,幾樹楓楊紅葉墜。路途煙雨故人稀,黃菊麗,山骨細,水寒荷破人憔悴。白蘋紅蓼霜天雪,落霞孤鶩長空墜。依稀黯淡野雲飛,玄鳥去,賓鴻至,嘹嘹嚦嚦聲宵碎。

 

師徒們行了數日,到了鞏州城。鞏固也,足見其誠。早有鞏州合屬官吏人等,迎接入城中。安歇一夜,次早出城前去。一路饑飡渇飲,夜住曉行,兩三日,又至河州衞。此乃是大唐的山河邊界。已照定兩界山。早有鎮邊的總兵與本處僧道,聞得是欽差御弟法師上西方見佛,無不恭敬,“意誠”二字却從傍面一襯,更妙。接至裏面供給了,着僧綱請往福原寺安歇。意乃發端之始,正善之源,故曰福原。本寺僧人,一一叅見,安排晚齋。齋畢,分付二從者飽喂馬匹,天不明就行。及鷄方鳴,隨喚從者,却又驚動寺僧,整治茶湯齋供。齋罷,出離邊界。

這長老心忙,便有些不淨,是為“誠”字一翻。太起早了。原來此時秋深時節,鷄鳴得早,只好有四更天氣。一行三人,連馬四口,迎着淸霜,看着明月,行有數十里遠近,見一山嶺,只得撥草尋路,説不盡嵠嶇難走,又恐走錯了路逕。正疑思之間,此路有何可疑?又有何可思?一念不誠,道路自艱,此雙叉之嶺有自來也。忽然失足,三人連馬都跌落坑坎之中。不想正道,自然差入邪道。三藏心慌,從者膽戰。却纔悚懼,又聞得裏面哮吼高呼,叫:“拿將來,拿將來!”只見狂風滾滾,擁出五六十個妖邪,將三藏、從者揪了上去。這法師戰戰兢兢的,偷眼觀看,上面坐的那魔王,十分兇惡,真個是:

 

雄威身凛凛,猛氣貎堂堂。

電目飛光豔,雷聲振四方。

鋸牙舒口外,鑿齒露腮傍。

錦繡圍身體,文斑裹脊梁。

鋼鬚稀見肉,鉤爪利如霜。

東海黃公懼,南山白額王。只寫錦毛虎,便已伏下修身。

 

諕得個三藏魂飛魄散,二從者骨軟筋麻。魔王喝令綁了,衆妖一齊將三人用繩索綁縛。正要安排呑食,只聽得外面喧嘩,有人來報:“熊山君與特處士二位來也。”三藏聞言,擡頭觀看,前走的是一條黑漢,不知比伭奘又何如。你道他是怎生模樣:

 

雄豪多膽量,輕健夯身軀。

渉水惟兇力,跔林逞怒威。

向來符吉夢,今獨露英姿。

綠樹能攀折,知寒善諭時。

准靈惟顯處,故此號山君。

 

又見那後邊來的是一條胖漢,你道怎生模樣:

 

嵯峨雙角冠,端肅聳肩背。

性服靑衣穩,蹄步多遲滯。

宗名父作牯,原號母稱牸。

能為田者功,因名特處士。

 

這兩個搖搖擺擺走入裏面,慌得那魔王奔出迎接。熊山君道:“寅將軍,一向得意,可賀,可賀!”特處士道:“寅將軍丰姿勝常,真可喜,真可喜!”魔王道:“二公連日如何?”山君道:“惟守素耳。”處士道:“惟隨時耳。”三個敘罷,皆修嘴而不修身者。各坐談笑。

只見那從者綁得痛切悲啼,那黑漢道:“此三者何來?”魔王道:“自送上門來者。”處士笑云:“可能待客否?”魔王道:“奉承,奉承!”山君道:“不可盡用,食其二,留其一可也。”一意向上,便不差錯。魔王領諾,卽呼左右,將二從者剖腹剜心,刴碎其屍,將首級與心肝奉獻[原作“戲”]二客,這些孽畜,每日不知想甚?安得此魔,以為人心之一快。將四肢自食,其餘骨肉,分給各妖。只聽得嘓啅之聲,嗚呼哀哉,伏維尚饗!真似虎啖羊羔,霎時食盡。誠者存真去妄,妄者不去,真者不來,二者之去有以夫!把一個長老,幾乎諕死。這纔是初出長安第一場苦難。

正愴慌之間,漸漸的東方發白,心有明機,筆意亦漸轉。那二怪至天曉方散,倶道:“今日厚擾,容日竭誠奉酬。”方一擁而退。不一時,紅日高昇。三藏昏昏沈沈,也辨不得東西南北,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一老叟,手持拄杖而來。走上前,用手一拂,繩索皆斷,對面吹了一口氣,三藏方甦,纔知從前之意錯。跪拜於地道:“多謝老公公,搭救貧僧性命!”老叟答禮道:“你起來。你可曾疏失了甚麼東西?”三藏道:“貧僧的從人,已是被怪食了,只不知行李馬匹在於何處?”老叟用杖指道:“那廂不是一匹馬、兩個包袱?”三藏回頭看時,果是他的物件,並不曾失落,心纔略放下些,問老叟曰:“老公公,此處是甚所在?公公何由在此?”老叟道:“此是雙叉嶺,意在善惡分途之始,故曰雙叉。乃虎狼巢穴處。你為何墮此?”只因一念不誠耳,反跌,絕妙!三藏道:“貧僧鷄鳴時,出河州衞界,不料起得早了,冒霜撥露,忽失落此地。見一魔王,兇頑太甚,將貧僧與二從者綁了。又見一條黑漢,稱是熊山君;一條胖漢,稱是特處士,走進來,稱那魔王是寅將軍。他三個把我二從者喫了,天明纔散。不想我是那里有這大緣大分,感得老公公來此救我?”老叟道:“處士者是個野牛精,山君者是個熊羆精,寅將軍者是個老虎精。狼子野心,其心俱不正。左右妖邪,盡都是山精樹鬼,怪獸蒼狼。只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喫不得你。你跟我來,引你上路。”三藏不勝感激,將包袱捎在馬上,牽著韁繩,相隨老叟徑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理原是實的,隨理而行,已轉到“誠”字的正面。却將馬拴在道傍草頭上,轉身拜謝那公公,那公公遂化作一陣淸風,跨一隻硃頂白鶴,騰空而去。只見風飄飄遺下一張簡帖,書上四句頌子,頌曰:

 

吾乃西天太白星,李長庚也。特來搭救汝生靈。意不出理外,災又何自而生?

前行自有神徒助,卽心也。筆意漸渡下截。莫為艱難報怨經。”虚吸“誠”字,其神絕妙。

 

三力怯怯蹄難舉藏看了,對天禮拜道:“多謝金星,度脫此難。”拜畢,牽了馬匹,獨自個孤孤恓恓,往前苦進。其意誠矣。這嶺上,真個是:

 

寒颯颯雨林風,响潺潺澗下水。香馥馥野花開,密叢叢亂石磊。鬧嚷嚷鹿與猿,一隊隊獐和麂。喧雜雜鳥聲多,靜悄悄人事靡。那長老,戰兢兢心不寧;這馬兒,力怯怯蹄難進。

 

三藏捨身拚命,上了那峻嶺之間。行經半日,更不見個人煙村舍。一則腹中饑了,二則路又不平,正也,反挑“正”字。正在危急之際,只見前面有兩隻猛虎咆哮,後邊有幾條長蛇盤繞。左有毒蟲,右有怪獸,蛇似虎,此心跳躍不正。三藏孤身無策,只得放下身心,聽天所命。又無奈那馬腰軟蹄彎,卽便跪下,伏倒在地,打又打不起,牽又牽不動。苦得個法師襯身無地,真個有萬分悽楚,已自分必死,莫可奈何。却説他雖有災迍,却有救應。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毒蟲奔走,怪獸飛逃;猛虎潛踪,長蛇隱跡。者去而正者則自來矣。三藏擡頭看時,只見一人,手執鋼叉,腰懸弓箭,自那山坡前轉出,果然是一條好漢。你看他:

 

頭上戴一頂艾葉花斑豹皮帽,身上穿一領羊絨織錦叵羅衣,腰間束一條獅蠻帶。脚下躧一對麂皮靴。環眼圓睛如弔客,圏鬚亂擾似河奎。懸一囊毒藥弓矢,拿一桿[原作“捍”]點鋼大叉。雷聲震破山蟲膽,勇猛驚殘野雉魂。裝束整齊,為下修身伏案。

 

三藏見他來得漸近,跪在路傍,合掌高叫道:“大王救命,大王救命!”那條漢到跟前,放下鋼叉,用手攙起道:“長老休怕。我不是歹人,是王菩薩,就是觀世音,此是一位正人。我是這山中的獵戸,姓劉名伯欽,乃敬也,抱定意誠,以為后之神 。綽號鎮山太保。是位蕩魔天尊。我纔自來,要尋兩隻山蟲食用,不期遇着你,多有冲撞。”三藏道:“貧僧是大唐駕下欽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尙。適間來到此處,遇著些狼虎蛇蟲,四邊圍繞,不能前進。忽見太保來,衆獸皆走,救了貧僧性命,多謝,多謝!”伯欽道:“我在這里住人,專倚打些狼虎爲生,捉些蛇蟲過活,故此衆獸怕我走了。你旣是唐朝來的,與我都是鄉里。此間還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同食皇王的水土,誠然是一國之人。你休怕,跟我來,到我舍下歇馬,國 ,妙。跟我,妙,跟我到舍下,更妙。若到舍下,此心再不差矣。明朝我送你上路。”三藏聞言,滿心歡喜,謝了伯欽,牽馬隨行。

過了山坡,又聽得呼呼風响。伯欽道:“長老休走,坐在此間。風响處,是個山猫來了。等我拿他家去管待你。”三藏見説,又膽戰心驚,不敢舉步。那太保執了鋼叉,拽開步,迎將上去。只見一只斑斕虎,毛黄斑,其心惡毒。為下修身正心一照。對面撞見。他看見伯欽,急回頭就走。這太保霹靂一聲,咄道:“那業畜,那里走!”那虎見赶得急,轉身輪爪撲來。這太保三股叉舉手迎敵,諕得個三藏軟瘫在草地。這和尙自出娘肚皮,那曾見這樣兇險的勾當?太保與那虎在那山坡下,人虎相持,果是一塲好鬭。但見:

 

怒氣紛紛,狂風滾滾。怒氣紛紛,太保衝冠多膂力;狂風滾滾,斑彪逞勢噴紅塵。那一個張牙舞爪,這一個轉步回身。三股叉擎天幌日,千花尾擾霧飛雲。這一個當胸亂刺,那一個劈面來呑。閃過的再生人道,撞着的定見閻君。只聽得那斑彪哮吼,太保聲恨。斑彪哮吼,振裂山川驚鳥獸;太保聲恨,喝開天府知現星辰。那一個金睛怒出,這一個壯膽生嗔。可愛鎮山劉太保,堪誇據地獸之君。人虎貪生争勝負,些兒有慢喪三魂。

 

他兩個鬭了有一個時辰,只見那虎爪慢腰鬆,被太保舉叉平胸刺倒,可憐呵,鋼叉尖穿透心肝,霎時間血流滿地。揪著耳躲,拖上路來,好男子!氣不連喘,面不改色,對三藏道:“造化,造化!這隻山猫,勾長老食用一日。”三藏誇讚不盡,道:“太保真山神也!”伯欽道:“有何本事,敢勞過奬?這個是長老的洪福。去來!赶早兒剝了皮,煮些肉,管待你也。”他一隻手執着叉,一隻手拖着虎,在前引路。三藏牽着馬,隨後而行,迤□[“辶”中加“里”]行過山坡,忽見一座山莊。那門前真個是:

 

參天古樹,漫路荒籐。萬壑風塵冷,千崖氣象奇。一徑野花香襲體,數竿幽竹綠依依。草門樓,籬笆院,堪描堪畫;石板橋,白土壁,真樂真稀。秋容蕭[原作“瀟”]索,爽氣孤高。道傍黃葉落,嶺上白雲飄。疏林內山禽聒聒,莊門外細犬嘹嘹。如此典雅,却是個獵户,寫來絕妙。

 

伯欽到了門首,將死虎擲下,叫:“小的們何在?”只見走出三四個家僮,都是怪形惡相之類,上前拖拖拉拉,把隻虎扛將進去。伯欽分付教:“赶早剝了皮,安排將來待客。”復回頭迎接三藏進內。彼此相見,三藏又拜謝伯欽厚恩憐憫救命,伯欽道:“同鄉之人,何勞致謝。”坐定茶罷,有一老嫗,領着一個媳婦,對三藏進禮。伯欽道:“此是家母、小妻。”三藏道:“請令堂上坐,貧僧奉拜。”老嫗道:“長老遠客,各請自珍,不勞拜罷。”伯欽道:“母親呵,他是唐王駕下差往西天見佛求經者。適間在嶺頭上遇着孩兒,孩兒念一國之人,請他來家歇馬,明日送他上路。”老嫗聞言,十分懽喜道:“好,好,好!就是請他,不得這般,恰好明日你父親週忌,就凂長老做些好事,念卷經文,念經文,此意再莫差。到後日送他去罷。”這劉伯欽,雖是一個殺虎手,鎮山的太保,他却有些孝順之心,聞得母言,就要安排香紙,留住三藏。

説話間,不覺的天色將晚。小的們排開桌凳,拿幾盤爛熟虎肉,熱騰騰的放在上面。伯欽請三藏權用,再另辦飯。三藏合掌當胸道:“善哉!貧僧不瞞太保説,自出娘胎,就做和尙,更不曉得喫葷。”不似世俗和尚,偏不曉得喫素,可惡。伯欽聞得此説,沈吟了半晌道:“長老,寒家厯代以來,不曉得喫素。妙!○善只在心上,豈在口上?就是有些竹笋,採些木耳,尋些乾菜,做些豆腐,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却無甚素處。有兩眼鍋竈,也都是油膩透了,這等奈何?反是我請長老的不是。”三藏道:“太保不必多心,請自受用。我貧僧就是三五日不喫飯,也可忍餓,只是不敢破了齋戒。”伯欽道:“倘或餓死,却如之何?”三藏道:“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叢裏,就是餓死,也強如喂虎。”伯欽的母親聞説,叫道:“孩兒不要與長老閒講,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伯欽道:“素物何來?”母親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叫媳婦將小鍋取下,着火燒了油膩,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却仍安在竈上。先燒半鍋滾水別用,却又將些山地榆葉子,着水煎作茶湯,然后將些黃粱粟米,煮起飯來。又把些乾菜煮熟,盛了兩碗,拿出來舖在桌上。老母對着三藏道:“長老請齋,這是老身與兒婦,親自動手整理的些極潔極浄的茶飯。”上上清素,是為意誠一轉。三藏下來謝了,方纔上坐。那伯欽另設一處,鋪排些沒塩沒醬的老虎肉、香獐肉、蠎蛇肉、狐狸肉、兔肉,點刴鹿肉乾巴,滿盤滿碗的,陪着三藏喫齋。方坐下,心欲舉筯,只見三藏合掌誦經,諕得個伯欽不敢動筯,急起身立在傍邊。三藏念不數句,却教“請齋”。伯欽道:“你是個念短頭經的和尙?”三藏道:“此非是經,乃是一卷揭齋之呪。”伯欽道:“你們出家人,偏有許多計較,喫飯便也念誦念誦。”

喫了齋飯,收了盤碗,漸漸天晚,伯欽引着三藏出中宅,到後邊走走。穿過夾道,有一座草亭,推開門,入到裏面。只見那四壁上掛幾張強弓硬弩,插幾壺箭,過梁上搭兩塊血鯹的虎皮,墻根頭插着許多鎗刀叉棒,正中間設兩張坐器。伯欽請三藏坐坐。三藏見這般兇險醃臟,不敢久坐,遂出了草亭。又往後再行,是一座大園子,却看不盡那叢叢菊蕊堆黃,樹樹楓楊掛赤;又見呼的一聲,跑出十來隻肥鹿,一大陣黃獐,見了人,呢呢痴痴,更不恐懼。三藏道:“這獐鹿想是太保養家了的?”伯欽道:“似你那長安城中人家,有錢的集財寳,有莊的集聚稻糧。似我們這打獵的,只得聚養些野獸,備天陰耳。”不修身而却單修口,是為下文反照。他兩個説話閒行,不覺黃昏,復轉前宅安歇。

次早,那家老小都起來,就整素齋,管待長老,請開啟念經。這長老浄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了香,拜了家堂。三藏方敲响木魚,先念了浄口業的真言,又念了浄身心的神呪,心寡欲,便是“誠”字的正面。然后開《度亡經》一卷。誦畢,伯欽又請寫薦亡疏一道,再開念《金剛經》、《觀音經》,一一朗音高誦。誦畢,喫了午齋,又念《法華經》、《彌陀經》。各誦幾卷,念經文講意誠,奇絕。又念一卷《孔雀經》,及談苾蒭洗業的故事,早又天晚。獻過了種種香火,化了衆神紙馬,燒了薦亡文疏。佛事已畢,又各安寢。

却説那伯欽的父親之靈,超薦得脫沈淪,鬼魂兒早來到東家宅內,託一夢與合宅長幼道:“我在陰司裏苦難難脫,日久不得超生。今幸得聖僧,念了經卷,消了我的罪業,閻王差人送我上中華富地長者人家托生去了。念感動,其誠可知。你們可好生謝送長老,不要怠慢,不要怠慢。我去也。”這纔是:萬法粧嚴端有意,薦亡離苦出沈淪。那合家兒夢醒,又早太陽東上,伯欽的娘子道:“太保,我今夜夢見公公來家,説他在陰司苦難難脫,日久不得超生。今幸得聖僧念了經卷,消了他的罪業,不得後世有罪者,每延和尚解释,不知長老已開其端。閻王差人送他上中華富地長者人家托生去,教我們好生謝那長老,不得怠慢。他説罷,徑出門,徉徜去了。我們叫他不應,留他不住,醒來却是一夢。”伯欽道:“我也是那等一夢,與你一般。我們起去對母親説去。”他兩口子正欲去説,只見老母叫道:“伯欽孩兒,你來,我與你説話。”二人至前,老母坐在牀上道:“兒呵,我今夜得了個喜夢,夢見你父親來家,説多虧了長老超度,已消了罪業,上中華富地長者家去托生。”夫妻們倶呵呵大笑道:“我與媳婦皆有此夢,正來吿稟,不期母親呼喚,也是此夢。”遂叫一家大小起來,安排謝意,替他收拾馬匹,都至前拜謝道:“多謝長老超薦我亡父脫難超生,報答不盡!”三藏道:“貧僧有何能處,敢勞致謝!”不過一念之誠耳。

伯欽把三口兒的夢話,對三藏陳訴一遍,三藏也喜。早供給了素齋,又具白銀一兩為謝。三藏分文不受。以掛念回照前文,筆意絕妙。一家兒又懇懇拜央,三藏畢竟分文未受,但道:“是你肯發慈悲送我一程,足感至愛。”伯欽與母妻無奈,急做了些粗麵燒餅乾糧,叫伯欽遠送,三藏懽喜收納。太保領了母命,又喚兩三個家僮,各帶捕獵的器械,同上大路,大卽正也。○意誠而后心正,寫來絕妙。看不盡那山中野景,嶺上風光。

行經半日,只見對面處,有一座大山,真個是高接靑霄,崔巍險峻。三藏不一時,到了邊前。那太保登此山如行平地。正走到半山之中,伯欽回身,立於路下道:“長老,你自前進,我却吿回。”三藏聞言,滾鞍下馬道:“千萬敢勞太保再送一程!”伯欽道:“長老不知,此山喚做兩界山,意分界之處,是“而后”的轉折。東半邊屬我大唐所管,西半邊是韃靼的地界。那廂狼虎,不伏我降,我却也不能過界,你自去罷。”忽作一頓,注下有神。三藏心驚,輪開手,牽衣執袂,滴淚難分。正在叮嚀拜別之際,只聽得山下叫喊如雷道:“我師父來也,我師父來也!”落到心正,妙不可言。得個三藏癡呆,伯欽打挣。

畢竟不知是甚人叫喊,且聽下回分解。

 

 

唐僧初出長安,不帶個從者不可,此時留下從者又不可。不如作個乾浄,以送寅將軍一飡。雙叉嶺緊對兩界山,其中乃一分水峪。東來的人衆已畢,西去的人衆另起。脱化天然,並無痕跡,真妙筆也!

此回乃取經入手之始,法脉最為緊要。瞻前顧後,頭緒多端,看他一層一層分的清楚,一處一處佈置的妥當。以太保作一接引過脉,直寫至水窮山盡,忽聞喊叫如雷,何等驚異!何等爽快!此正是筆墨不險,文章不奇,哀棃并剪,並見其妙。

心同熊虎,足見其不正;意有雙叉,便是個不誠。前半俱是反面,末節轉到念經呪,其意方誠;結尾煞到老猿,其心始正。把一段至理,直演出一幅妙文,真乃曠世之僅見!

心意分界處最細,謂心不是意,不可謂意,卽是心,亦不可。故本題原是單句,文章却分作兩截,其中原有功夫次第,方見而后之轉折。至此心之定於五行山下,已専一於理,而五百餘年矣。此卷接來,不惟起落天然,心正之脉,尤見其神妙。

三藏乃唐代之高僧,天竺取經,白馬馱經,俱載諸唐史,則取經一事,信不誣也。但借此題目,寫出無窮之妙理,演出異様之奇文,真乃妙想天開,逈出人情。意想之外,方嘆此書之所以為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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