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主页

原著欣赏

戏曲影视

全国学会

历届会议

续书种种

作者研究

学者介绍

论文索引

专著介绍

版本研究

热门话题

珍奇收藏

民间故事

连 环 画

儿童乐园

留 言 处

名城淮安

专家论坛

研 究 会

 01-10-27 10:18

上一篇 下一篇

西游记宫

书         库

张书绅批评新说西游记

 

第020回  黄風嶺唐僧有難  半山中八戒爭先

[原著作者:吴承恩]

定。覆述枯窘題。

 

老人云:“西天難去,要取經往東天去罷。”殊不知有經處有精,没精處没經。若怕妖精,便當往東。要取真經,還是西行。不怕妖精,自有真經。若怕妖精,東亦不行。經不離魔,魔不外經。一直西去,魔自無踪。寍神定性,功到自成。以心治魔,神乎其運。

取經一事,原是教人取東天之經,乃不過托言西天耳。且惟恐讀者不悟,故借老人口中,明明作一點發。

抓風之説,其旨淵微,非窮通博覽之士,不能有知也。如李陵戰匃奴中,士氣不振,便知軍中有婦女。又如孔明之主簿,令軍士取磨劍水,中途換了半瓶,即知所換者是某處之水。此種學問識見,神乎其神矣。大聖雖有抓風之術,却無定風之法,是以狂風滾滾,以見其志向纷纷也。

定志者,有定向,専一不易之謂。乃八戒既顧天命,又顧渾家,弄的三心二意。此中不定,黄風之嶺有自而來也。

 

法本從心生,還是從心滅。生滅盡由誰,請君自辨別。既然皆己心,何用別人説?只須下苦功,扭出鐵中血。絨繩着鼻穿,挽定虛空結。拴在無為樹,不使他顛劣。莫認賊為子,心法都忘絶。休教他瞞我,一拳先打徹。現心亦無心,現法法也輟。人牛不見時,碧天光皎潔。秋月一般圓,彼此難分別。

 

這一篇偈子,是一篇《定心真言》。乃是伭奘法師悟徹了《多心經》,心多則志亂,而所向者必不専誠,能悟此便得“定”字之意。打開了門戸,那長老常念常存,果能不失其志,風又奚自而生也?一點靈光自透。

且説他三衆,在路飡風宿水,帶月披星,早又至夏景炎天。但見那:

 

花盡蝶無情叙,樹高蟬有聲喧。

野蠶成繭火榴姸,沼內新荷出現。

 

那日正行時,忽然天晚,又見山路傍邊,有一村舍。三藏道:“悟空,你看那日落西山藏火鏡,月升東海現冰輪。句!幸而道傍有一人家,我們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八戒道:“説得是,我老猪也有些餓了,且到人家化些齋喫,有力氣,好挑行李。”行者道:“這個戀家鬼!你離了家幾日,就生報怨!”八戒道:“哥呵,比不得你這喝風呵煙的人。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長忍半肚饑,你可曉得?”以此分志,便是不定案,此風有自而來也。三藏聞之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時,不是個出家的了,你還回去罷。”志向不定,如何為學?只好令其别轉道路。此是一反。那獃子慌得跪下道:“師父,你莫聽師兄之言。他有些贜埋人。我不曾報怨甚的,他就説我報怨。我是個直腸的癡漢,説道肚內饑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駡我是戀家鬼。此罣碍,不惟不定,亦並翻起不靜。師父呵,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愿要伏侍師父往西天去,誓無退悔,這呌做恨苦修行,志投西,此又一正。怎的説不是出家的話!”三藏道:“既是如此,你且起來。”

那獃子縱身跳起,口裏絮絮叨叨的,挑着擔子,只得死心塌地,跟着前來。然豈其然乎?早到了路傍人家門首,三藏下馬,行者接了韁繩,八戒歇了行李,都竚立綠蔭之下。三藏拄着九環錫杖,按按籐纏篾織斗蓬,先奔門前,只見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口裏嚶嚶的念佛。亦不知想甚,可怪。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聲:“施主,問訊了。”那老者一轂轆跳將起來,忙斂衣襟,出門還禮道:“長老,失迎。你自那方來的?到我寒門何故?”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和尙,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適至寳方天晚,意投檀府吿借一宵,萬祈方便方便。”那老兒擺手摇頭道:“去不得,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是。○志向不定,安能上進?只好勸其回家耳。此是一開。三藏口中不語,意下沉吟:“菩薩指道西去,怎麼此老説往東行?東邊那得有經?……”不知却有渾家。腼靦難言,半晌不答。得三心二意,東西不定矣。

却説行者素性兇頑,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兒,你這們大年紀,全不曉事。我出家人遠來借宿,就把這厭鈍的話虎諕我。十分你家窄狹,没處睡時,我們在樹底下,好道也坐一夜,摇則柽動,只恐此坐亦不久。不打攪你。”那老者扯住三藏道:“師父,你倒不言語,你那個徒弟,那般拐子臉、別頦腮、雷公嘴、紅眼睛的一個癆病魔鬼,怎麼反冲撞我這年老之人!”行者笑道:“你這個老兒,忒也没眼色!似那俊刮些兒的,叫做中看不中喫。想我老孫雖小,頗結實,皮裹一團筋哩。”

那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叚。”行者道:“不敢誇言,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你家居何處?因甚事削髮為僧?”行者道:“老孫祖貫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居住。自小兒學做妖怪,稱名悟空,憑本事,做了一個齊天大聖。只因不受天籙,大反天宫,寫其亂,恰是“定”字的對面。惹了一塲災愆。此一叚,“定”字便有遠神。如今脫難消災,轉拜沙門,前求正果,保我這唐朝駕下的師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甚麼山高路險,水濶波狂!我老孫也捉得怪,降得魔。伏虎擒龍,踼天弄井,都曉得些兒。倘若府上有甚麼丢磚打瓦,鍋呌門開,老孫便能安鎮。”此定法,其意又深一層。那老兒聽得這篇言語,哈哈笑道:“原來是個撞頭化緣的熟嘴兒和尙。”行者道:“你兒子便是熟嘴!我這些時,只因跟我師父走路辛苦,還懶説話哩。”那老兒道:“若是你不辛苦,不懶説話,好道活活的聒殺我!你既有這樣手叚,西方也還去得,去得。能定人,未有不自定者也。此又一合。你一行幾衆?請至茅舍裏安宿。”三藏道:“多蒙老施主不叱之恩,我一行三衆。”老者道:“那一衆在那里?”行者指着道:“這老兒眼花,那綠蔭下站的不是?”老兒果然眼花,忽擡頭細看,一見八戒這般嘴臉,就諕得一步一跌,往屋裏亂跑,只呌:“關門,關門!妖怪來了!”是個貪嘴戀家的,無定性。行者赶上扯住道:“老兒莫怕,他不是妖怪,是我師弟。”老者戰兢兢的道:“好,好,好!一個醜似一個的和尙!”八戒上前道:“老官兒,你若以相貎取人,干淨差了。我們醜自醜,却都有用。”

那老者正在門前與三個和尙相講,只見那莊南邊有兩個少年人,帶着一個老媽媽,三四個小男女,斂衣赤脚,插秧而回。他看見一匹白馬,一擔行李,都在他家門首喧譁,騰騰地。不知是甚來厯,都一擁上前問道:“做甚麼的?”八戒調過頭來,把耳躲擺了幾擺,長嘴伸了一伸,嚇得那些人東倒西歪,亂蹡亂跌。慌得那三藏滿口招呼道:“莫怕,莫怕!我們不是歹人,我們是取經的和尙。”那老兒纔出了門,攙着媽媽道:“婆婆起來,少要驚恐。這師父,是唐朝來的,只是他徒弟臉嘴醜些,滿臉灰土,一心塵垢,寫出個不定的様子。却也面惡人善。帶男女們家去。”那媽媽纔扯着老兒,二少年領着兒女進去。

三藏却坐在他門樓裏竹床之上,埋怨道:“徒弟呀,你兩個相貎既醜,言語又麤,把這一家兒嚇得七損八傷,都替我身造罪哩!”八戒道:“不瞞師父説,老猪自從跟了你,這些時俊了許多哩。若象往常在高老莊時,把嘴朝前一伸,把耳頭一擺,常嚇殺二三十人哩。”行者笑道:“獃子不要亂説,把那醜也收拾起些。”三藏道:“你看悟空説的話!相貎是生成的,你教他怎麼收拾?”行者道:“把那個耙[原作“耗”]子嘴,揣在懷裏,莫拿出來;把那蒲扇耳,貼在後面,不要搖動,這就是收拾了。”那八戒真個把嘴揣了,把耳貼了,拱着頭,立于左右。行者將行李拿入門裏,將白馬拴在樁上。

只見那老兒纔引個少年,拿一個板盤兒,托三盃淸茶來獻。茶罷,又分咐辦齋。那少年又拿一張有窟窿[原作上“穴”下“竜”]無漆水的舊桌,端兩條破頭折脚的凳子,放在天井中,請三衆凉處坐下。便有風氣。三藏方問道:“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在下姓王。”“有幾位令嗣?”道:“有兩個小兒,三個小孫。”三心二意,閒文却是正意。三藏道:“恭喜,恭喜!”又問:“年壽幾何?”道:“痴長六十一歲。”行者道:“好,好,好!花甲重逢矣。”可知是個老鼠的年頭。三藏復問道:“老施主,始初説西天經難取者,何也?”老者道:“經非難取,只是道中艱澁難行。因志向不専。我們這向西去,只有三十里遠近,有一座山,呌做八百里黃風嶺,對流沙河。○ 黄風滾滾,以見其志向紛紛不定之至矣。那山中多有妖怪。貪嘴戀家之人也。故有難取者,此也。志不定,此經自然難取。若論此位小長老,説有許多手叚,却也去得。”行者道:“不妨,不妨!有了老孫與我這師弟,任他是甚麼妖怪,不敢惹我。”

正説處,又見兒子拿將飯來,擺在桌上,道聲“請齋。”三藏就合掌諷起齋經,八戒早已呑了一碗。長老的幾句經還未了,那獃子又喫勾三碗。行者道:“這個饢糠的,好道撞着餓鬼了!”那老王倒也知趣,見他喫得快,道:“這個長老,想着實餓了,快添飯來。”那獃子真個食腸大,看他不擡頭,一連就喫有十數碗。三藏、行者倶各喫不上[原作“尚”]兩碗,獃子不住,便還喫哩。老王道:“倉卒無殽,不敢苦勸,請再進一筯。”三藏、行者倶道:“勾了。”八戒道:“老兒滴答甚麼,誰和你發課,説甚麼五爻六爻!有飯只管添將來就是。”不志於道,却志於食,此所以為耗子怪也。獃子一頓,把他一家子飯都喫得罄盡,還只説纔得半飽。好嘴色,此豈是個長進的?却纔收了家火,在那門樓下,安排了竹床板鋪睡下。

次日天曉,行者去背馬,八戒去整擔,老王又教媽媽整治些點心湯水管待,三衆方致謝吿行。老者道:“此去倘路間有甚不虞,是必還來茅舍。”行者道:“老兒,莫説哈話。我們出家人,不走回頭路。”遂此策馬挑擔西行。

噫!這一去,果無好路朝西域,定有邪魔降大災。三衆前來,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這山看見那山高,不知何處更妙。説起來,十分險峻。三藏馬到臨崖,斜挑寳□[左“革”右“登”]觀看,果然那:

 

高的是山,峻的是嶺;陡[原作“陟”]的是崖,深的是壑;響的是泉,鮮的是花。那山高不高,頂上接靑霄;這澗深不深,底中見地府。山前面,有骨都都白雲,屹嶝嶝怪石,説不盡千丈萬丈挾魂崖。崖後有彎彎曲曲藏龍洞,洞中有叮叮當當滴水巖。又見些丫丫叉叉帶角鹿,泥泥蚩蚩看人獐;盤盤曲曲紅鱗蠎,耍耍頑頑白面猿。至晚巴山尋穴虎,帶曉翻波出水龍,登的洞門吻喇喇響。草裡飛禽,撲轤轤起;林中走獸,掬□□(左“口”右“律”,二字同)行。猛然一陣狼蟲過,嚇得人心趷蹬蹬驚。正是那:當倒洞當當倒洞,洞當當倒洞當山。靑岱染成千丈玉,碧紗籠罩萬堆煙。

 

那師父緩促銀騣,孫大聖停雲慢步,猪悟能磨擔徐行。正看那山,忽聞得一陣旋風大作,三藏在馬上心驚道:“悟空,風起了!”不怕風起,只要心定。行者道:“風却怕他怎的!此乃天家四時之氣,有何懼哉!”三藏道:“此風甚惡,比那天風不同。”行者道:“怎見得不比天風?”三藏道:你看這風:

 

巍巍蕩蕩颯飄飄,渺渺茫茫出碧霄。

過嶺只聞千樹吼,入林但見萬竿搖。

岸邊擺柳連根動,園內吹花帶葉飄。

收網漁舟皆緊纜,落蓬客艇盡抛錨[原作“猫”]

途半征夫迷失路,山中樵子擔難挑。

仙果林間猴子散,奇花叢內鹿兒逃。

崖前檜柏顆顆倒,澗下松篁葉葉凋。

播土揚塵沙迸迸,翻江攪海浪濤濤。

 

八戒上前,一把扯住行者道:“師兄,十分風大!我們且躱一躱兒乾淨。”行者笑道:“兄弟不濟!風大時就躱,倘或覿面撞見妖精,怎的是好?”八戒道:“哥呵,你不曾聞得避色如避讐,避風如避箭哩!我們躱一躱,也不虧人。”行者道:“且莫言語,等我把這風抓一把來聞一聞看。”不知是貪食,又是戀家?八戒笑道:“師兄又扯空頭謊了,風又好抓得過來聞?就是抓得來,便也鑽了去了。”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老孫有個抓風之法。”好大聖,讓過風頭,把那風尾抓過來聞了一聞,有些腥氣,道:“果然不是好風!這風的味道不是虎風,定是怪風,斷乎有些蹊蹺。”自然有些古怪。

説不了,只見那山坡下,剪尾跑蹄,跳出一隻斑斕猛虎,跳乜,與後飛龍正想應。慌得那三藏坐不穩雕鞍,翻根頭跌下白馬,斜倚在路傍,真個是魂飛魄散。八戒丢了行李,掣釘鈀,不讓行者走上前,大喝一聲道:“業畜,那里走!”赶將去,劈頭就築。那隻虎直挺挺[後一“挺”原作“撥”]站將起來,把那前左爪輪起,摳住自家的胸膛,往下一抓,吻剌的一聲,把個皮剝將下來,站立道傍。你看他怎生惡相!咦,那模樣:

 

血津津的赤剝身軀,紅□□(左“女”右“虽”,二字同)的彎環腿足。

火燄燄的兩鬢蓬松,硬搠搠的雙眉直豎。

白森森的四個鋼牙,光耀耀的一雙金眼。

氣昂昂的努力大哮,雄糾糾的厲聲高喊。

 

喊道:“慢來,慢來!吾黨不是別人,乃是黃風大王部下的前路先鋒。今奉大王嚴命,在山巡邏,要拿幾個凡夫去做案酒。你是那里來的和尙,敢擅動兵器傷我?”八戒駡道:“我把你這個業畜,你是認不得我!我等不是那過路的凡夫,乃東土大唐御弟三藏之弟子,奉旨上西方拜佛求經者。你早早的遠避他方,讓開大路,休驚了我師父,饒你性命。若似前猖獗,鈀舉處,却不容情!”

那妖精那容分説,急近步,丢一個架子,望八戒劈[原作“襞”]臉來抓。這八戒忙閃過,輪鈀就築。那怪手無兵器,回身就走,八戒隨後赶來。那怪到了山坡下亂石叢中,取出兩口赤銅刀,急輪起轉身來迎。兩個在這坡前,一往一來,一冲一撞的賭鬭。那孫行者攙起唐僧道:“師父,你莫害怕,且坐住,等老孫助助八戒,去打倒那怪好行。”三藏纔坐將起來,戰兢兢的,口裏念着《多心經》不題。此時還不知想甚,可怪。

那行者掣了鐵棒,喝聲呌“拿了!”此時八戒抖擻精神,那怪敗下陣去。行者道:“莫饒他,務要赶上!”他兩個輪釘鈀,舉鐵棒,赶下山來。那怪慌了手脚,使個“金蟬脫殻計”,打個滾,現了原身,依然是一隻猛虎。行者與八戒那里肯捨,赶着那虎,定要除根。那怪赶得至近,却又摳着胸膛,剝下皮來,蓋在那臥虎石上,脫真身,化一陣狂風,徑回路口。忽見着那師父正念《多心經》,被他一把拿住,駕長風攝將去了。隨所志而去矣。可憐那三藏呵:江流註定多磨折,寂滅門中功行難。

那怪把唐僧擒來洞口,按住狂風,對把門的道:“你去報大王説,前路虎先鋒拿了一個和尙,在門外聽令。”那洞主傳令,教他拿進來。那虎先鋒,腰插着兩口赤銅刀,雙手捧着唐僧,上前跪下道:“大王,小將不才,蒙鈞令差山上巡邏,忽遇一個和尙,他是東土大唐駕下御弟三藏法師,上西方拜佛求經,被我擒來奉上,聊具一[原作“口”]饌。”

那洞主聞得此言,喫了一驚道:“我聞得前者有人傳説:三藏法師乃大唐奉旨意取經的神僧,他手下有一個徒弟,名喚孫行者,神通廣大,智力高強。你怎麼能勾捉得他來?”先鋒道:“他有兩個徒弟:先來的,使一柄九齒釘鈀,他生得嘴長耳大;又一個,使一根金箍鐵棒,他生得火眼金睛。正赶着小將爭持,被小將使一個‘金蟬脫殻’之計,徹身得空,把這和尙拿來,奉獻大王,聊表一飡之敬。”洞主道:“且莫喫他哩。”先鋒道:“大王,見食不食,呼為劣蹶。”洞主道:“你不曉得,喫了他不打緊,只恐怕他那兩個徒弟上門噪鬧,未為穩便,且把他綁在後園定風樁上,此志不定,此風如何定得?是以雖綁得此身,恐不能綁得此心也。○先點“定”字,虚出題面。待三五日,他兩個不來攪擾,那時節,一則圖他身子乾淨,二來不動口舌,却不任我們心意?或煮或篜,或煎或炒,慢慢的自在受用不遲。”先鋒大喜道:“大王深謀遠慮,説得有理。”教:“小的們,拿了去。”

邊擁上七八個綁縛手,將唐僧拿去,好便似鷹拿燕雀,索綁繩纏。這的是苦命江流思行者,遇難神僧想悟能,道聲:“徒弟呵!不知在那山擒怪,何處降妖,我却被魔頭拿來,遭此毒害,幾時再得相見?好苦阿!你們若早些兒來,還救得我命;若十分遲了,斷然不能保矣!”一邊嗟嘆,一邊淚落如雨。

 

却説那行者、八戒,赶那虎下山坡,只見那虎跑倒了,塌伏在崖前,行者舉棒,儘力一打,轉振得自己手疼。八戒復築了一鈀,亦將鈀齒迸起,原來是一張虎皮,蓋着一塊臥虎石。行者大驚道:“不好了,不好了,中了他計也!”八戒道:“中他甚計?”行者道:“這個叫做‘金蟬脫殻計’,雖在此,志不知又向何處?他將虎皮蓋在此,他却走了。我們且回去看看師父,莫遭毒手。”兩個急急轉來,早已不見了三藏。行者大呌如雷道:“怎的好!師父已被他擒去了。”八戒即便牽着馬,眼中滴淚道:“天那,天那!却往那里找尋!”知他志在流水,又在高山,這個風味難捉。行者抬着頭道:“莫哭,莫哭!一哭就挫了鋭氣。橫竪想只在此山,我們尋尋去來。”

他兩個果奔入山中,穿岡越嶺,行勾多時,只見那石崖之下,聳出一座洞府。兩人定步觀瞻,果然兇險,但見那:

 

疊嶂尖峰,廻巒古道。靑松翠竹依依,綠柳碧梧冉冉。崖前有怪石雙雙,林內有幽禽對對。澗水遠流冲石壁,山泉細滴漫沙堤。野雲片片,瑤草芊芊。妖狐狡兔亂攛梭,角鹿香獐齊鬭勇。劈崖斜掛萬年籐,深壑半懸千嵗柏。奕奕巍巍欺華嶽,閒花啼鳥賽天台。

 

行者道:“賢弟,你可將行李歇在藏風山凹之間,撒放馬匹,不要出頭。等老孫去他門首,與他賭鬭,必須拿住妖精,方纔救得師父。”八戒道:“不消分付,請快去。”行者整一整直裰,束一束虎裙,掣了棒,撞至門前,只見那門上有六個大字,乃“黃風嶺黃風洞”,是洞裏有風,正見心上起塵。却便丁字脚站定,執着棒,高呌道:“妖怪!趁早兒送我師父出來,省得掀翻了你窩巢,躧平了你住處!”

那小怪聞言,一個個害怕,戰兢兢的,跑入裏面報道:“大王,禍事了!”那黃風怪正坐間,問:“有何事?”小妖道:“洞門外來了一個雷公嘴毛臉的和尙,手持着一根許大麤的鐵棒,要他師父哩!”那洞主驚張,即喚虎先鋒道:“我教你去巡山,只該拿些山牛、野彘、肥鹿、胡羊,怎麼拿那唐僧來,却惹他那徒弟來此鬧噪,怎生區處?”先鋒道:“大王放心穩便,高枕勿憂。小將不才,願帶領五十個小校出去,把那甚麼孫行者拿來湊喫。”洞主道:“我這里除了大小頭目,還有五七百名小校,憑你選擇,領多少去。只要拿住那行者,我們纔自自在在喫那和尙一塊肉,情愿與你拜為兄弟。但恐拿他不得,反傷了你,口不利,便非佳兆。那時休得埋怨我也。”

虎怪道:“放心,放心!等我去來。”果然點起五十名精壯小妖,擂鼓摇旗,纏兩口赤銅刀,騰出門來,厲聲高叫道:“你是那里來的個猴和尙,無定向,真正就似個活猴。敢在此間大呼小叫的做甚?”行者駡道:“你這個剝皮的畜生!你弄甚麼脫殻法兒,把我師父攝了,倒轉問我做甚!趁早好好送我師父出來,還饒你這個性命!”虎怪道:“你師父是我拿了,要與我大王做頓下飯。你識起倒回去罷!不然,拿住你一齊湊喫,却不是買一個又饒一個?”和尚喫十方,此更喫出十方之外。行者聞言,心中大怒,扢迸迸,鋼牙錯齒;滴流流,火眼睜圓。掣鐵棒喝道:“你多大手叚,敢説這等大話!休走!看棒!”那先鋒急持刀按住。這一塲果然不善,他兩個各顯威能。好殺:

 

那怪是個真鵝卵,悟空是個鵝卵石。

赤銅刀架美猴王,渾如壘卵來擊石。

鳥鵲怎與鳳凰爭?鵓鴿敢和鷹鷂敵?

那怪噴風灰滿山,悟空吐霧雲迷日。

來往不禁三五回,先鋒腰軟全無力。

轉身敗了要逃生,却被悟空抵死逼。

 

那虎怪撑持不住,回頭就走。他原來在那洞主面前説了嘴,不敢回洞,徑往山坡上逃生。行者那裏肯放,執着棒,隨後赶來,呼呼吼吼,却赶到那藏風山凹之間。風定,自不作。正擡頭,見八戒在那里放馬。八戒忽聽見呼呼聲喊,回頭觀看,乃是行者赶敗的虎怪,就丢了馬,舉起鈀,刺斜着頭一築。可憐那先鋒,脫身要跳黃絲網,豈知又遇罩魚人,却被八戒一鈀,築得九個窟窿[原作上“穴”下“竜”]鮮血冒,一頭腦髄盡流乾。跳不得矣。有詩為証:

 

三五年前歸正宗,持齋把素悟真空。

誠心要保唐三藏,初秉沙門立此功。

 

那獃子一脚躧住他的脊背,兩手輪鈀又築。行者見了,大喜道:“兄弟,正是這等!他領了幾十個小妖,敢與老孫賭鬭,被我打敗了,他轉不往洞跑,却倒來這裏尋死。虧你接着,不然,又走了。”八戒道:“弄風攝師父去的可是他?”行者道:“正是,正是。”八戒道:“你可曾問他師父的下落麼?”行者道:“這怪把師父拿在洞裏,要與他甚麼鳥大王做下飯。是老孫惱了,就與他鬭將這里來,却被你送了性命。兄弟呵,這個功勞算你的,你可還守着馬與行李,等我把這死怪拖了去,再到那洞口索戰。須是拿得那老妖,方纔救得我師父。”八戒道:“哥哥説得有理。你去,你去,若是打敗了這老妖,還赶將這里來,個如何定得?守株待兔,獃的絕妙。等老猪截住殺他。”好行者,一隻手提着鐵棒,一隻手拖着死虎,徑至他洞口。正是:

 

法師有難逢妖怪,情性相和伏亂魔。

 

畢竟不知此去可降得妖怪,救得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無為樹,定風樁,其旨伭妙之極,見人生之風波,大抵多起於有所為耳。若寍神定性,一心為學,則風已無由而生,怪又何自而作也?

身在西天路,志却在高老莊,其名出家,其實仍在家也。是以上回寫一仍然做女婿,再莫提起這拙荆的話,正為此章伏脉。故云:法本從心生。正見怪實由人而作也。

老人不是説西天的經難取,正見東來的人心未定。一心向道,一心又戀家,弄得忐忐忑忑,終無主見,此黄風之所由來也。人心似此,則經已難取,至善又何自而止也?

必先把跳動的念頭鈀去,黄風之勢則自少殺。挑貼“定”字,精工入妙。

问:人如何便被妖精喫了?曰:譬如好酒的,被酒喫死,貪色的,被色纏死,這便是喫了。又問:何是拿到洞裏,細切細剉,慢慢地受用?曰:人之仁義禮智信,原不能骤滅,皆因氣拘物誘,漸漸消磨,迨至性命既没之際,此身尚能久乎?此所謂慢慢受用者也。

  

上一篇 下一篇

 

 

本网站由中国江苏省淮安市西游记研究会(负责人:刘怀玉)建立并维护
联系地址:江苏省淮安市锅铁巷41—8号    邮编:223200   电话:0517-5915467

E-mail l.hy@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