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唐僧復得了孫行者,師徒們一心同體,共詣西方。離了寳象國,夜住曉行,却又値三春景候。一路叙來,順將時序點醒,却非閒筆。正行之間,又見一山攩路。唐僧道:“徒弟們仔細。”行者道:“師父,出家人莫説在家話。你記得那烏巢和尙的《心經》云:“心無罣碍,方無恐怖?但只是掃除心上垢,洗淨耳邊塵。叙心上垢,耳邊塵,在家人所不免,掃除洗淨方許出家。然二語談何容易。你莫生憂慮,都在老孫身上!”長老勒回馬道:“我:
當年奉旨出長安,只望西來拜佛顔。
厯徧人間山共水,幾時能勾此身閒?”閒以心,不以身,天下豈有惰其情四體之聖賢?彼夫終日坐卧而心轉有蹙蹙者,亦但見其忙而已。居易俟命,方可處煩惱世界。故言佛法者,吃飯著衣,眼前皆道,此自在之所以曰觀也。
行者聞説,笑呵呵道:“師要身閑,有何難事?若功成之後,萬緣都罷,諸法皆空。那時節,自然而然,却不是身閑也?”長老聞言,只得放開懐抱,上得山來,十分險峻。世途□[左“山”右“險”]巇,到處皆然。託生大千世界,能走得幾步好路?作者于此處放廣長舌,為衆生说法。正在難行之處。只見那緑莎坡上,竚立著一個樵夫,閒人。對長老厲聲高叫道:偏管閒事。“那西進的長老!暫停片時。我有一言奉吿:此山有一夥毒魔狠怪,專吃那東來西去的人哩。”
長老聞言,魂飛魄散,急回頭,忙呼徒弟道:此句著一“忙”字,從上文逼出。“你聽那樵夫所言,誰去細問他一問?”行者道:“師父放心,等老孫去問他。”
行者拽步上山,對樵子叫聲“大哥”,“大哥”二字出悟空口中,難得。道個問訊。樵夫答禮道:“長老呵,你們有甚事來此?”行者道:“不瞞大哥説,我們是東土差來西天取經的。適蒙見教,説有甚麼毒魔狠怪,故此我來奉問一聲:“奉問”二字出悟空口中,難得。那魔是幾年之魔,怪是幾年之怪?煩大哥老實説説,我好著山神土地遞解他起身。”樵子聞言,仰天大笑道:“你原來是個風和尙。想是在方上雲遊,學了些法術,只可驅邪縛鬼,還不曾遇見這等狠毒的怪哩。我對你説,此山徑過有六百里,名喚平頂山。山中有一洞,名喚蓮花洞。洞里有兩個魔頭,他畫影圖形,要喫唐僧。又是一箇饞怪。你若別處來的還好,但犯了一個‘唐’字兒,莫想去得!”行者道:“我們正是唐朝來的。”樵子道:“他正要吃你們哩。那妖怪隨身有五件寳貝,神通廣大。就是擎天的玉柱,架海的金梁,若保得唐朝和尙過去,也須要發發昏哩。”行者道:“發幾個昏麼?”樵子道:“要發三四個昏是。”行者道:“不打緊,不打緊。我們一年,常發七八百個昏兒,這三四個昏兒易得發,發發兒就過去了。”老于發昏者,雖昏亦明,即此一副正法眼藏,已足打開魔障,成金剛不壊身也。
那大聖,捽脫樵夫,拽步而轉,到馬頭前道:“師父,没甚大事。有便有個把妖精兒,只是這里人胆小,放他在心上。有我哩,怕他怎的?走路,走路!”長老只得放懷隨行。
正行處,早不見了那樵夫。大聖睜開火眼金睛,擡頭往雲端裡一看,看見是日値功曹,他就縱雲赶上,駡幾聲毛鬼,道:駡毛鬼者即是叫大哥之人,管閒事者請看。“你怎麼有話不來直[原作“值”]説,却那般變化了,演樣老孫?”慌得那功曹施禮道:“大聖,勿罪,勿罪。那怪果然神通廣大,變化多端。只看你騰那乖巧,運動神機,仔細保你師父;假若怠慢了些兒,西天路莫想去得。”極力張揚,為下文作勢。
行者聞言,把功曹叱退,以奉求始,以叱退終,管閒事者請看。心中暗想:“我若把此言實吿師父,師父一定害怕;若不與他實説,倘或被妖魔撈去,却不又要老孫費心?……且等我照顧八戒一照顧,先著他出頭與那怪打一仗看。若是打得過他,就算他一功;若是没手段,被怪拿去,等老孫再去救他,却好顯我本事。畢竟猴子乖覺。只恐八戒躱懶不肯出頭,師父又有些護短,等老孫且羈勒[《西遊原旨》作“擠對”]他羈勒。”
你看他弄個虛頭,把眼揉出些淚來,迎著師父徑走。八戒看見,連忙叫:“沙和尙,歇下擔子,我兩個分了散火罷!”長老聽見道:“這個夯貨!正走路,怎麼又亂説了?”八戒道:“你兒子便亂説!你不看見孫行者那里哭將來了?他是個鑽天入地的好漢,如今戴了個愁帽兒,淚汪汪的哭來,必是那妖怪兇狠。似我們這樣輭弱的人兒,怎麼去得?”長老道:“你且休亂談,待我問他一聲,看是怎麼。”便問:“悟空,有甚話,你怎麼這般樣個哭包臉,是虎諕我也!”行者道:“師父呵,剛纔那個報信的,是日值功曹。他説妖精兇狠,此處難行,果然不能前進,改日再去罷。”長老聞言,恐懼道:“徒弟呀,我們三停路已走了停半,因何説退悔之言?”凡事無中立,不進則退。半途而廢,即全功心潮棄,豈徒學佛云然。行者道:“我没個不盡心的,但只恐魔多力弱,形勢孤單。總然是塊鐵,下爐能打得幾根釘?”長老道:“徒弟呵,你也説得是,果然一個人也難。我這里還有八戒、沙僧,憑你調度使用,協力同心,保我過山,却不都成正果?”過得山未便成正果,先難後獲,凡事皆當如是觀。
行者纔揾了淚道:“師父呵,若要過得此山,須是猪八戒依得我兩件事兒,纔有三分去得;假若不依我言,半分兒也莫想過去。”八戒道:“師兄不去,就散火罷,不要攀我。且問你教我做甚事?”行者道:“第一件是看師父,第二件是去巡山。”八戒道:“看師父是怎麽樣,巡山是怎麽樣,你先與我講講,等我揀個相應些兒的幹罷。”行者道:“看師父呵,師父去出恭,你伺候;師父要走路,你扶持;師父要吃齋,你化齋。若他餓了些兒,你該打;黃瘦了些兒,你該打。”八戒慌了道:“這個難,難,難!”行者道:“巡山去罷。”八戒道:“巡山便怎麼樣兒?”行者道:“就入此山,打聽有多少妖怪,是甚麼山,是甚麼洞,我們好過去。”八戒道:“這個小可,老猪去巡山罷。”那獃子就撒起衣裙,挺着釘鈀,雄糾糾,徑入深山。
行者忍不住嘻嘻冷笑。長老駡道:“你這個潑猴!兄弟們全無愛憐之意,常懷嫉妬之心。你做出這樣獐智,撮弄他去甚麼巡山,却又在這里笑他!”行者道:“不是笑他,你看八戒這一去,决不巡山,不知往那里去躱閃半會,捏一個謊來哄我們也。”長老道:“你怎麼就曉得?”行者道:“我估著他是這等,不信,等我跟他去看看。他即在山坡下,搖身一變,變作個蟭蟲兒,嚶的一聲,飛將去,赶上八戒,釘在他耳躲後靣鬃根下。那獃子只管走路,怎知道身上有人,凡敢干掉虚脾之人,皆不防耳後蟭蟟蟲故也。行有七八里路,把釘鈀撇下,掉轉頭來,望著唐僧,指手畫脚的駡道:“那罷軟的老和尙,和尚若不罷輭,如何能成正果?捉搯的弼馬温,靣弱的沙和尙!他都在那里自在,捉弄我老猪來蹡路!大家取經,都要望成正果,偏是教我來巡甚麼山!偏勞了。哈哈哈!曉得有妖怪,躱著些兒走。還不勾一半,却教我去尋他,這等晦氣哩!我往那里睡一覺回去,到此仍跟著“閒”字線索。含含糊糊的答應他,只説是巡了山,就了其帳也。”那獃子又走幾步,只見山凹里一彎紅草坡,好箇温柔睡鄉。他一頭鑽得進去,轂轆的睡下,把腰伸了一伸,道聲:“快活!就是那弼馬温,也不得象我這般自在!”暗映上文“閒”字
誰知行者在他耳根後,句句兒聽著,忍不住,飛將起來,又搖身一變,變作個啄木蟲兒。
紅銅嘴,黑鐵脚,刷的一翅飛下來,照那八戒的嘴唇上扢揸[原作左“扌”右上“水”下“臼”]的一下。那獃子慌得爬將起來,口里亂嚷道:“有妖怪,有妖怪!把我戳了一鎗去了!嘴上好不疼呀!”伸手摸摸,流出血來了,凡撒謊者全靠得一張尖嘴,那知天下之嘴更有尖于此者。他道:“蹭蹬呵!我又没甚喜事,怎麼嘴上掛了紅耶?”他看着這血手,口裡絮絮叨叨的兩邊亂看,却不見動靜。忽擡頭往上看時,原來是個啄木蟲,在半空中飛哩。獃子咬牙駡道:“這個亡人!弼馬温欺負我罷了,你也來欺負我!——我曉得了,他一定不認我是個人,只把我嘴當一叚朽爛的樹,到
裏靣尋蟲兒吃的,將我啄了這一下。等我把嘴揣在懷裡睡罷。”那獃子轂轆的依然睡倒。行者又飛下來,著耳根後又啄了一下。獃子慌得爬起來道:“這個亡人,想必這里是他的窠巢,怕我占了,故此這般打攪。罷,罷,罷!不睡他了!”搴了鈀,徑出紅草坡,找路又走。可不笑倒個孫行者。隨即還變個蟭蟟蟲,釘在他耳朶後靣。
那獃子入深山,又行有四五里,只見山凹中有一塊桌靣大的四四方方青石頭。獃子放下鈀,對石頭唱個大喏。行者暗笑,看這獃子做甚勾當。原來那獃子把石頭當着唐僧、沙僧、行者三人,朝著他演習哩。他道:“我這回去,見了師父,若問有妖怪,就説有妖怪。他問甚麼山,我若説是泥捏的,錫打的,銅鑄的,麪篜的,紙糊的,筆畫的,他們現説我獃哩。若説這話,一發説獃了。我只説是石頭山。他問甚麼洞,也只説是石頭洞。他問甚麼門,却説是釘釘的鐵葉門。他問裏邊有多遠,只説入內有三層。——十分再問門上釘子多少,只説老猪心忙記不真。彈指樓臺應念即現,對頑石頭講虚無法,真令色相皆空。已編造停當了,哄那弼馬温去!”那獃子拖着鈀,徑回本路。怎知行者在耳朶後靣,一一聽得明白,即騰兩翅預先回去,將他那编謊的話,預先説了。
不多時,獃子走已到,又怕忘了那謊,低著頭口裡温習。被行者喝了一聲道:“獃子!念甚麼?”八戒掀起耳朶來看看道:“我到了地頭了!”長老道:“可有妖怪麼?”八戒道:“有妖怪,有妖怪!一堆妖怪哩!”長老道:“怎麼打發你來?”八戒説:“他叫我做猪祖宗,猪外公,安排些粉湯素食,教我吃了一頓。説道,擺旗鼓送我們過山哩。”愛撒誑者每會裝虚体靣。行者道:“想是在草裡睡著了,説的是夢話?”裝虚體靣哄人者,固無日不在夢中。獃子聞言,就嚇得矮了三寸道:“爺爺呀!我睡他怎麼曉得?……”行者上前,一把揪住道:“是甚麼山?”八戒道:“是石頭山。”——“甚麼洞?”道:“是石頭洞。”——“甚麼門?”道:“是釘釘鐵葉門。”行者道:“你不消説了,後半截我記得,我替你説了罷。”八戒道:“好嘴臉!你又不曾去,你曉得那些兒,要替我説?”行者笑道:“他問裏邊有多少遠?只説入内有三層。門上釘子有多少,只説老猪心忙記不真。可是麼?”那獃子即慌忙跪倒。行者道:“朝着石頭唱喏,當做我三人,一問一答,可是麼?又説,等我編得謊兒停當,哄那弼馬温去!可是麼?”如是我聞。那獃子連忙只是磕頭道:“師兄,我去巡山,你莫非跟我去聽的?”行者駡道:“我把你個饢糠的夯貨!這般要緊的所在,教你去巡山,你却去睡覺!不是啄木蟲叮你醒來,你還在那里睡哩。○世有終身在夢中者,雖啄木蟲亦不能叮醒,此種人直是佛法難度。及醒來,又編這樣大謊,可不悮了大事?快伸過孤拐來,打五棍記心!”
八戒慌了道:“那個哭喪棒重,若打五下,就是死了!”行者道:“你怕打,却怎麼扯謊?”八戒道:“只是這一遭兒,以後再不敢了。”行者道:“一遭便打三棍罷。”八戒道:“爺爺啞,半棍兒也禁不得!”獃子没計奈何,扯住師父道:“求説個方便。”長老道:“悟空説你編謊,我還不信。今果如此,其實該打。——但如今過山少人使喚,悟空,你且饒他,待過了山再打罷。”行者道:“既然師父説了,我且饒你。你再去與我巡山,若再説謊誤事,一定不饒!”
那獃子只得爬起來奔上大路又去。你看他疑心生暗鬼,步步只疑是行者變化了跟住他。走有七八里,見一隻老虎,從山坡上跑過,他也不怕,舉著釘鈀道:“師兄來聽説謊的,這遭不編了。”又走處,那山風來得甚猛,呼的一聲,把顆枯木刮倒,滾至面前,他又跌脚捶胸的道:“哥呵!這是怎的起!一行説不敢編謊罷了,又變甚麼樹來打人!”又走向前,只見一個白頸老鴉,當頭喳喳的連叫幾聲,他又道:“哥哥,不羞!不羞!我説不編就不編了,只管又變著老鴉怎的?你來聽麼?”原來這一番行者不曾跟他去,他那裡却自驚自怪,亂疑亂猜,故無往而不疑是行者隨他身也。前以假為真,後以真爲假,形形色色,幻境叢生,雖運金剛之杵,不能將疑團打破。
却説那平頂山蓮花洞洞裡兩個妖魔,一喚金角大王,一喚銀角大王。金角正坐,對銀角説:“兄弟,我們多少時不巡山了?”銀角道:“有半個月了。”金角道:“兄弟,你今日與我去巡巡。近聞得東土唐朝差個御弟唐僧往西方拜佛,一行四衆,叫做孫行者、猪八戒、沙和尙,連馬五口。你看他在那裡,與我把他拿來。”銀角道:“我們要吃人,那里不撈幾個?這和尙讓他去。”金角道:“你不曉得。我當年出天界,嘗聞得人言:唐僧乃金蟬長老臨凢,十世修行的好人,一點元陽未泄,有人
自有吃好人之妖怪,而好人遂多磨難。吃他肉,延壽長生哩。”妖怪欲長生,好人那得不短壽?銀角道:“若是吃了他肉就可以延壽長生,我們打甚麼坐,立甚麼功,煉甚麼龍虎,配甚麼雌雄?只該吃他去了。等我去拿他來。”金角道:“兄弟,你且莫忙著。你若不管好歹,但是和尙就拿將來,假如不是唐僧,却也無益。可見歹和尚妖怪不要吃。我曾將他師徒畫了一個影,圖了一個形,絕妙一幅取經圖。此怪亦雅善丹青?你可拿去。但遇著和尙,以此照驗照驗。”銀角領了圖像,問知姓名,即出洞,點起三十名小怪,便來山上巡邏。
却説八戒運拙,正行處,可可的撞見羣魔,攩住道:“那來的甚麼人?”獃子擡起頭來,見是些妖魔。他就慌了,想道:“我若説是取經的和尙,他就撈了去,只是説走路的。”小妖囘報道:“大王,是走路的。”那小怪中間有的道:“這個和尙,像這圖中猪八戒模樣。”叫掛起影神圖來。八戒看見,大驚道:“怪道這些時没精神哩!原來是他把我的影神傳將來也!”小妖用鎗挑着,銀角用手指道:“這騎白馬的是唐僧,這毛臉的是孫行者。”八戒聽見道:“城隍,没我便也罷了,少不得猪頭三牲,淸醮二十四分。……”口里勞叨,只管許願。四人不一氣叙出,偏以八戒語間斷之,文筆極曲折頓挫之妙。那怪又道:“這黑長的是沙和尙,這長嘴大耳的是猪八戒。”獃子聽見説他,慌得把個嘴揣在懷里藏了。那怪叫:“和尙,伸出嘴來!”八戒道:“胎裡病,伸不出來。”那怪喝小妖使鈎子鈎出來。八戒慌得把個嘴伸出,那怪認得是八戒,掣出刀,上前就砍。這獃子舉釘鈀相迎,一往一來,間有二十回合,不分勝負。那怪回頭招呼小怪,一齊動手。八戒見那些小妖齊上,慌了手脚,遮架不住,回頭就跑。原來道路不平,忽被蘿藤倒。路既不平,又多藤蘿,以喻世途險惡。若非立定脚跟,難免一蹶不振。被小妖趕上按住,抓鬃毛,揪耳朶,扛扛擡擡,擒進洞去。又入魔道。
畢竟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悟一子曰:此囘解得提綱“平頂山、蓮花洞”六字之妙,則下文三囘之遣山壓頂,燒丹煉藥,裝天放天;四囘之如意法寳金繩套孫行者,葫蘆裝者行孫;五囘之女媧煉石補天,芭蕉扇出真火,瓶裝行者孫之妙,一齊俱解。 山則山矣,何謂平頂?篇首劈提“師徒們一心同体,共詣西方”。西者,兑位也。兑者,三也,二金一土也。坤三爻,乾為兑;兑為少女,坤之上爻。統坤土之六,為六百里。《兑》之二屬乾、金,為金角、銀角。土星平,金星角,以象山巒也。佛祖曰:“吾有一寳,秘在形山,諸人還識得麽?”圓覺禪師曰:“頂門上照耀,無道之道,謂之真道。”此蚌含明月,即平頂山之妙義也。 “中有一洞,名唤蓮花。”花者,陽氣所發。蓮花開於陽極陰生之候,即《悟真篇》所謂“次發紅花陰後隨”,又“少女初開北地花”是也。蓋兑為少女,内發金蓮,身兼五寳,可轉寳為妖,亦可轉妖為寳。修丹之士,信妖之有寳,運動神機,能盗轉紫金葫蘆,畢竟葫蘆還姓孫,則裝魔化魔而成金丹。苟疑寳之非魔而晏安誕妄,不能轉脱幌金繩、圈套,唐僧還是魔口食,則裝人化人而成邪魔。 子野真人曰:“正人行邪法,邪法悉歸正;邪人行正法,正法悉歸邪。”順逆反覆,出此入彼,全要靈臺明淨,洞曉宗旨,方無疑懼。故特提《心經》數语,以指迷津。又恐未識《心經》之妙,不先有作,而急趨無為,故又提“功成之後,緣罷法空,自然身闲”,以明功效之次第。 功曹化樵夫傳信。此信即闡發寳象國百花羞之信,而特以年月日时之不爽,以紀其傳報之真,故緊頂上篇以作提綱。最醒處是“須要發昏”一語,何也?《禮》:“娶婦以昏時。”陽往陰来之義也。加[原作“嫁”]女作[原作“昏”]婚,鮮不因婚而發昏者,遇此魔而不發昏者,世無其人。詩曰:“彼昏不智。”又曰:“視爾夢夢。”真堪痛哭流涕。行者一哭,乃欲邀結心友以共煉此魔也。蓋力弱形單,則臨爐無濟;同心協力,則正果可成。師徒言下了了,故云:“若要過此山,必須猪八戒。”猪為亥木,木能生火,倘不得火候之細微而灰心散漫,何能攢簇施功?八戒不猛烈扶持,而動稱“散火”,乃是修丹第一大患。 巡山一役,策勵学人,探尋個中消息,切莫□[上“此”下“白”]窳自陷之意。厯敍八戒说謊疑惑情狀,人以八戒之獃為可咲,而不知乃形容舉世學人著魔謬見者,為大可哭,故行者冷笑以當哭。冷笑之哭,痛於溳涕也。 仙師恐讀者不解其中圖寫形容之義,特著“畫影圖形”四字,一以示道體之神,一以寓形容之意。若曰:“此形容傳神之妙道耳!”豈果真狀八戒之獃乎?切須領會紅草坡睡下伸腰,心之發昏而目不明也。啄木虫錐嘴出血,心之發昏而口不謹也;飛来耳根又一下,心之發昏而耳不聰也.外三寳不靈,則其心之冥頑,已化為石。參石頭為師友,而石山、石洞,無之而非石矣。“我心匪[原作“非”]石”,而謂石中有金,謬指金穴,妄揣“釘釘鐵葉門”,果《心經》之真諦乎?“老猪心忙记不真”,一言了當。内三寳不靈,則其心之狐疑,已化為鬼。虎過了,風來了,鴉叫了,飛走動植,無之而非鬼。“載鬼一車”,而不親受耳提靣命,謂可强猜變化,能自得師造心境之邪魔矣。自惊自怪,與人何尤?平頂山蓮花洞金、銀兩大王,能不現在當前乎?一皷被擒,自遭災難,總由不能洞曉火候之真信,而率意冥行悮之也。仙師体天宣教,託為畫影圖形之説,寫出龍馬負圖之像,以顯道源,故曰:“連馬五口”。師徒一圖,明《河圖》三五之精,總一太極也。噫!數言伭妙難描寫,一幅丹青了化工。熟玩後三篇,而得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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