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安城西沿古运河堤的一家客栈里,吴承恩正在和一伙南来北往的客人攀谈着。他们谈起了沿途见闻、民情风俗。然而谈的最多的,还是这年秋天嘉靖皇帝南巡安陆的事:
“为交纳行宫税,我们临名镇有一百多户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为了搭行宫,从我们卫辉一地筹的芦苇席就有几千张。许多人家只好睡光床,卧草铺。”
“在我们赵州,一个钦差把侵吞的元宝用船往家里运。”
“一次南巡,胜过十年蝗灾!”
吴承恩听呀,记呀,写满一张纸又一张纸。手指冻僵了,使劲搓搓;砚墨结冰了,在火盆上烘一烘。手里的一支狼毫笔不知舔干了多少墨水。天晚了,他走出客栈,登上白雪皑皑的运河堤。堤上的树木,在寒风中抖慄。这时,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张张枯黄干瘦的灾民的脸,心情不由十分沉重。凛冽的北风吹来,他挺直身子向前走去,河堤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足印……
过去,吴承恩对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故事和民间传说,有着浓烈的兴趣。可是现在,他注意得更多的却是现实。朝政的腐败,人民的疾苦,使他日夜不得宁静。嘉靖皇帝南巡,随行官员横征暴敛,闹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这更使他感到忧愤。
晚上,吴承恩坐在书房里,贪官污吏的丑恶嘴脸,农民们衣衫褴楼、饿得焦黄的面容,象走马灯似的一个个浮现在他的脑际。此时,他按捺不住满腔的愤浪和不平,要提笔把这些贪赃枉法的妖魔们写进他的诗文之中。忽然,他想起自己在参加乡试中,曾因抨击朝政被奸臣严嵩抓住把柄,结果不得参加会试,不由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吴承恩应邀到同乡好友吴礼泉家做客。酒至数巡,吴礼泉捧出了一幅《二郎搜山图卷》。这幅画是吴礼泉家祖传之物,丢失五十年,如今又失而复得,吴礼泉十分高兴。吴承恩仔细看去,只见画卷上的二郎神英气勃勃:纵鹰犬,搭弯弓,将群魔一个个捉拿捕获。吴承恩看了十分痛快,画面上的人物好象真地动了起来。群魔变成了当朝的奸官恶吏,二郎神成为惩治奸官恶吏的英雄。他越看越开心,不由地把桌子一拍:“有了!”在座的人一惊,只有吴礼泉知道,吴承恩准是又想好了一首诗。他连忙取来文房四宝,吴承恩也不谦让,趁着几分酒意奋笔疾书。刹那间,一首七言古诗写成了。人们凑上前来一看,这首诗很整齐,四句一换,前一部分描述画面上的形象,后一部分抒发自己的感慨。人们看着看着,内中一个秀才不由地轻声念了起来:
“……民灾翻出衣冠中,不为猿鹤为沙虫。坐观宋室用五鬼,不见虞廷诛四凶。”
秀才心里明白了:这是借宋讽明,批评嘉靖皇帝南巡安陆时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吴承恩在这首诗的下半部分激昂地写道:“……野夫有怀多感激,抚事临风三叹息。胸中磨损斩邪刀,欲起平之恨无力。”表现了他忧国忧民、要为黎民百姓斩尽杀绝妖魔鬼怪的决心和对理想人物的期待!
吴承恩的这首诗集中表现了他对当时社会的愤懑不平和对民情的体察。后来,这首诗被后人收入《射阳先生存稿》,选入清代的《淮安艺文志》和《山阳诗征》中,四百多年来盛传不衰。从这首诗作,可以看到吴承恩作《西游记》的思想脉搏和政治倾向。此时,更伟大、更壮丽的巨著《西游记》已经开始在他的心底酝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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