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着天空,不时传来隐隐的雷声。
一五五八年夏季,从北京拜会好友李春芳而归来的吴承恩,带着仆仆风尘登上了河下镇的码头。他站在河堤上,打量着阔别多日的家乡。离乡时还是阳春三月,柳碧驾啼,而现在却是炎夏酷暑,风热蝉鸣了。
吴承恩抹了把汗,默默地走上了石板小路,那熟悉的庭院就在不远处。他兴奋了,再过一会儿就会看到妻子的惊喜眼睛,就会听到儿子亲昵的叫声。特别是儿子凤毛,生得伶牙俐齿,清秀端正,一些老街坊都说,他比自己小时候还要聪明。平时,他常常摸着秋霜尽染的双鬓打量着儿子,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就象当年父亲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一样。旅途中,每当离别之情泛起时,他首先想起的,也常常是自己可爱的儿子——凤毛。
乌云,压得更低了;雷声,响得更紧了。
吴承恩加快了脚步,离乡时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妻子低着头,默默无声;凤毛温顺地偎依在自己的怀里,将灼热的脸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里充盈着泪水:
“爸爸,你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吗?”
“是的”
“爸爸,你快点回来,再给我讲故事好吗?”
这时,吴承恩只觉得喉咙哽咽,鼻子发酸,他真想大喊一声:“孩子,我回来了!”
他轻轻推开院门,院里静得出奇。他看到了妻子,妻子没有询问他赴京的情况,却慌忙转过脸去,擦了擦眼。吴承恩放下行李,坐在椅子上,心里感到一丝温暖。
“老爷,请用茶。”妻子声音颤抖,手里竟端着只空杯。等她发现了,转身去倒茶时,又把椅子碰翻了。
吴承恩见妻子举止失常,预感到了什么,忙问道:“凤毛呢?”
妻子再也抑制不住了,猛地伏在桌子上,爆发出一阵悲伤的哭泣。
吴承恩惊呆了:“孩子病了?”
妻子没有回答。
吴承恩又急切地问:“他到底怎样了?”
“他……他病……病死了!”
“轰——”一阵霹雳滚过天庭。吴承恩的手抖了一下,茶全泼到地上。他猛地拉起妻子,问:“这是真的?”
妻子哭得更伤心了。他心里一阵绞痛,瘫倒在椅子上。
起风了,狂风吹得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暴雨打在地上,象淋漓纵横的泪水。吴承恩神情恍惚地站起来,喃喃地说:“呵,他死了,儿子死了!”说着,摇摇晃晃地向孩子的卧室走去。妻子害怕了,忙去拉他。吴承恩推开她的手,神情呆滞地说:“凤毛,我的好儿子,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没有人回答他。吴承恩呆呆地望着门帘,他多么希望凤毛还象以前那样飞出来,听他讲孙悟空的故事啊!
“沙沙沙!”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是凤毛的脚步声?吴承恩高兴地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儿子,可是他失望了,那是暴雨抽打树叶的声响。
吴承恩唯一的儿子死了,四代单传的吴家从此香火断了。吴承恩老泪纵横,他冲到大雨如注的院子里。院中娇艳的月季花,在暴雨的抽打下花凋叶残。血红的花瓣跌落在地上,旋即又被浊水冲走。吴承恩呆呆地站在大雨中,任凭雨水冲刷自己的身躯。儿子死了,他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他带走了自己的欢乐和希望。吴承恩张开双臂,幻觉中,他好象抱住了儿子有血有肉的实体。
“凤毛,你回来吧,野地里多荒凉!你回到爸爸身边来吧!”
吴承恩大声疾呼,回答他的只有暴风雨的喧嚣和妻子的抽泣。
凤毛之死,在吴承恩的心灵里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仕途的坎坷,家庭的不幸,几乎使他濒于绝望。他挣扎着,怀着那暗淡而又渺茫的希望,在充满泥泞的人生道路上艰难地走着。他好象在想:儿子死了,希望寄托到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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