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象一张黑色的网,笼罩在天空。“射阳簃”里,一支银烛流着晶莹的泪滴,昏黄的光圈,映照着卧病在床的吴承恩那苍白、瘦削的脸庞。
入秋的一个傍晚,吴承恩又象往日一样,扶着竹杖在运河堤上徘徊。如带的大运河,点点银波,片片白帆,又激起吴承恩的情思。七十八个春秋寒暑过去了。他在生活的海洋里拼命搏击,总是撞不开面前的网。亲人、好友都在他前头离开了人间,而他还在这混沌的人世间挣扎。
起风了,吴承恩感到一阵昏眩,无力地倒倚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
当人们把他抬回“射阳簃”后,从此就再也没有看到他出来过。
父母、妻子,还有儿子凤毛都死了。远在九江做官的丘度也不能来服侍这位培育自己的表舅爹,只有他的哥哥丘应、弟弟丘康日夜守候在吴承恩的床前。
吴承恩知道,自己的生命之光即将熄灭了。睡在病床上,他还没有忘记那部《西游记》手稿。他几次叫丘康代笔,修改书中的某些章节。然而,死神却越来越向他接近。他无力地闭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伫立在床头的丘应、丘康都禁不住哽咽起来。
吴承恩慢慢睁开双眼,示意丘应兄弟不要伤心。他凝视着微微跳动的烛光,仿佛要从烛光中寻觅出什么。在昏黄的光圈中,他恍惚看到了一条草木枯黄、坎坷不平的小路。那不是自己常走的门前小路吗?
七十八年了,那小路上印满了自己的脚印。有欢乐,有辛酸,有甜蜜,也有苦涩。然而,他所追求的希望在哪里?只有在他沉浸在创作《西游记》的滚滚思潮中时,才感到希望之光,又在心头闪亮起来。
为了创作《西游记》,他踏着这条小路奔赴海中的云台山,寻觅孙悟空的老家,又带着许多神奇的故事满怀喜悦地归来。多少回,他冒着清冷的春寒,顶着满天繁星在小路上徘徊;多少回,他不顾夏夜蚊虫的困扰,任凭露水沾湿自己的衣襟,在小路上踯躅。《西游记》这部用自己心血浇灌起来的文学之花到底如何?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他还在想呀!
烛光抖动了一下,屋子里猛地一暗,又笼罩上一层黯淡的色彩……
“表舅爹爹!表舅爹爹!”丘应、丘康失声地哭喊着,闻讯赶来的亲友们都伤心地哭泣着。
那呼喊声,吴承恩听到了。他那顽强的生命之光又亮了一下,吃力地睁开双眼,目光在亲友们的脸上掠过,又转向四壁的书橱和诗画条幅,最后死死地停在一个木箱上。丘应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打开箱子,那是一叠厚厚的《西游记》手稿。他将手稿捧到吴承恩面前。吴承恩伸出颤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西游记》……
“啪”地一声,《西游记》手稿落到地上。“射阳簃”里传来一片恸哭声。
一五八二年,中华民族文坛上一颗光辉灿烂的文学巨星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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