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究竟谁是造物主
——《西游记》作者问题综考辨证录
四,认定世本和前世本为契机
这里需要先作说明:为什么要以世本和前世本为契机,来分别推定它们各自的作者呢?其实这不足为异。这是《西游记》版本史事实决定的,这是合乎《西游记》版本实际的,这也是合乎今见各种《西游记》具名的现状的;而更重要的是由于陈元之《刊西游记序》这一可靠的历史资料作依据,对我们探讨世本和前世本各自的作者提供了线索和可能性。试加申述。
首先,所谓由《西游记》版本史事实决定的,可从两方面理解。一是就世本或前世本在《西游记》成书史上来说,它们正处于“西游”作品从民间文学演变为文人作品的转折点上,地位十分重要。这两种本子的成就,应该说是《西游记》演变史上最高峰。它们的作者当然在《西游记》这部世代积累型集体创作的创作群体中占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堪称是这支创作队伍中的代表。当然,这是就比较而言的。相对来说,诸如这之前平话甚或词话的作者,无疑也对《西游记》的演变和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否则它们何足以称《西游记》成书史的一个发展阶段呢;相比较而言,对世本以后的那些节删改编本作者来说,他们当然也高出一筹,后者显然是无关紧要了。因此,我们探讨和考证《西游记》的作者,首先引起关注的当然是世本和前世本这两种本子的定稿者了。二是我们现在无法证明:所有现存的《西游记》版本,以及今仅从某书的记载中知其踪影但原版本业已遗佚的《西游记》统统都是从世本发展而来,而完全排斥前世本另一传支即与世本是并行的兄弟关系发展而来的可能性。否则,我们考证世本的作者即可,何必关涉前世本。当然,照笔者目前的看法(这种看法大体上是以版本对读为基础的研究结果),今见的两种明代节本即杨闽斋本和《唐僧西游记》本,《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以及清代六种版本即《西游证道书》、《西游真诠》、《新说西游记》、《西游原旨》、《通易西游正旨》和《西游记评注》的白文,都是从世本直接或间接衍化而出。但是,我们现在当然不能一概排除另一支从前世本直接衍化而出的可能性;似乎还不能完全排除从前世本底本(我以为是词话本)衍化而出的可能性。甚至说得全面一些,也不能完全排除存在更远关系的另一系统衍化而出的可能性。断然地完全排除以上这种种可能性肯定不是明智之举。这种种可能性存在的标志,不仅仅从今已遗佚而仅见其蛛丝马迹的版本资料方面有所反映,而且还表现在朱本和阳本身上。虽然有论者断言:世本和朱本、阳本的衍变关系,只能像街头红、绿、黄三种交通灯那样,任你怎样排列也只能排出六种方式(36),也就是说给养由其中之一这“祖”,而其它二者不是“子”就是“孙”;但是,我却认为考虑得不妨全面一些,还不无可能由它们之前的的一种或两种甚至更远关系的不同版本演变而来的可能性(37)。话可能的扯远之嫌,但之所以如此论述,只想说明:不能断言世本是《西游记》小说发生发展的总源头。所以,不但要论定世本的作者或改编者,而且还要探讨前世本的作者或改编者。
其次,所谓合乎《西游记》版本实际,就是说前世本和世本在内容和形式上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很可能是有较大差异的。世本的版本情况众所周知;但前世本却已遗佚。据情推测,前世本应该会有相同的抄本甚或原稿本之类本子,但历史记载上并未发现有此类本子的影子。若世本是据前世本直接翻刻,并没有改动,则从世本就可推知前世本面貌。当然版式也许不完全相同,但文字总会维持原样。问题是世本翻刻时是经过“好事者”“订校,秩其卷目”了。而且照理说,据陈序所载世德堂主人唐光禄购得前世本后甚“奇之”,则又何必请“好事者”“订校,秩其卷目”呢?何必多此一举,既费时又费钱地将前世本动手术?尽可早点推出,照样翻刻投放市场!当然,所谓“奇之”,可以理解为内容奇特,也可以理解为奇货可居,但不管怎样都是可供直接翻刻投放市场的本子!问题就在前世本虽然使唐光禄“奇之”,但肯定也有使唐光禄不满意或不便直接翻刻的缺陷,所以还得请人加工,说改编也可,称提高也罢,反正至少是经过了“订校”和“秩其卷目”了。因此,说前世本和世本在内容和形式上肯定有不同处,是合乎情理的。故我们有必要在可能范围内,要把它们二者的不同改编者、加工者或校订者分别加以推定。除非一无资料可证,则只能提出问题以待将来再发掘新资料。但也有论者认为世本和前世本是一样的。所以,他们在论及世本作者时,似乎也是指前世本;反之,在论及前世本作者时,又似乎也就是指世本(38)。笔者则认为:在版本研究中,把前世本和世本合而为一还一分为二,这是对陈序不同理解所造成的事涉《西游记》版本源流的关键问题,应予澄清。
其三,所谓这也是符合今见各种《西游记》具名的现状。笔者前文曾经提到:《西游记》的不同版本中,有的虽不具作者之名,有的却实际上具有作者之名。最典型的莫过于阳本了。今见的明版阳本单行本朱苍岭梓本署“齐云阳至和编”、“天水赵毓真校”。它的书名为《唐三藏出身全传》,而非“西游记》”,固然有它的特殊性,不适宜作例;但人民文学出版社资料科藏的近文堂版阳本《西游记传》也同样署“齐云阳至和不(当为编字之误)”、“天水赵□(左石右巢)(?)真校”。我们能不能据此就把另外的所有同名“西游记”也就因此题作“阳至和编”呢?当然不可以。那么能不能说凡是简本的《西游记》都是阳至和编的呢?当然也不是的。因为另一部《西游记》简本、内容很类似阳本的《唐僧出身西游记传》署的乃是“羊城冲怀朱鼎臣编辑”了。这是《西游记》一书存在各种版本、而且该各种不同版本都是经过不同编者增删校改,文字上都有差异甚至很大差异。故若有可能有条件,我们理当全力以赴地将不同版本的改编者或订校者考证出来。总之,能涵括一切《西游记》小说版本的总作者是不存在的;而只有具体的某部《西游记》的具体作者之名,除非因历史资料缺乏,这个具体作者之名考证不出来。譬如:词话本作者是谁呢?我们只能说无法推定了;同样,平话本作者是谁,我们也只能说无法推定了。
最后,陈序的存在对我们推定世本和前世本的作者提供了可能性问题。特别是陈序中说:
《西游》一书,不知其何人所为。或曰出今天潢何侯王之国,或曰出八公之徒,或曰出王自制。
唐光禄既购其书,奇之。益俾好事者为之订校,秩其卷目梓之。凡二十卷,数十万言有余。
序中所称的唐光禄一般都认为是世德堂书铺的主人,即世本的刊刻者。陈序这二节文字之所以重要,因为它所发布的早期《西游记》版本刊刻方面的独家信息,使我们今天对追踪和考定世本的刊刻经过,提供了极其难得的文字资料线索;其中特别是有关世本和前世本作者的线索,为我们指明了方向、范围和根据。一是关于前世本作者即改编者,与藩王府有关,即“或曰出今天潢何侯王之国,或曰出八公之徒,或曰出王自制”。但与哪一个藩王府有联呢?陈序却未说明。据《明史·诸王世表》,朱明王朝历代先后封王立藩达数十家之多,目前有文字资料可查与《西游记》有关者却只有两家:一为山东鲁王府,一为河南周王府。鲁王府《西游记》的出处为明周弘祖所编书目《古今书刻》,该书上编著录有鲁府刻书四种,其一即《西游记》。据此,有论者认为:“《(古今)》书刻卷上山东鲁府刻书里就有《西游记》……则正和陈序所说《西游记》‘出今天潢何侯王之国’相合。因此可以作出这样的结论:《西游记》百回本原本的初刻本是山东鲁王府刊刻的藩府本(39)”。但更多论者不赞成此说,认为山东鲁府所刻并非百回本小说,或以为是戏剧《西游记》(40),或以为是平话《西游记》(41),笔者曾撰《〈西游记〉鲁府本揭秘》一文作出较全面辨证,则认为是《长春真西游记》。至于周王府本《西游记》信息的出处,在明盛于斯撰《休庵影语·西游记误》一文中:盛氏曾听周如山说:“此样抄本(指《西游记》),初出自周邸”。周邸即指开封周王府。笔者认为这一信息无疑是可信的,而且文中所提及的《西游记》肯定是描写唐僧取经故事的大型小说(42)。因为文中提到的《西游记》不但有九十九回本,而且有百回本,还曾具体提到《西游记》中的两回回目。因此,陈序说的前世本作者与藩王府有关者,目前实际上只能是周王府一家,以周王府的《西游记》为实例。
二是世本的“订校”者即将前世本订定为世本者是一名“好事才”,即“唐光禄既购其书,奇之,益俾好事者为之订校,秩其卷目梓之”。“好事者”何许人也?有进一步的线索可寻吗?目前论界有两种不同看法。见解之一出于《话说吴承恩》一书,该书著者认为“好事者”只是一个粗识字、数之人,而并非世本卷首所题的“华阳洞天主人校”的校者华阳氏。他的理由是认为唐光禄购进的书稿(即前世本)“近百万言”,“几经摩挲,难免有韦绝简错之处”,故“花几钱银子清个识字识数的‘好事者’做做简单的‘秩其卷目’”,“至于说‘订校’”就是“改改错字而已”(43)。但目前论界一般都认此“好事者”即见今世本卷首所题署的“华阳洞天主人校”者。笔者认同。笔者义为:若“好事者”只是一个粗识字数,改改错字,“做做简单的‘秩其卷目’工作”者,陈元之也不会将此人郑重其事的写进其序;而“华阳洞天主人校”的题署不仅在世本卷首,实际上几乎题遍于世本二十卷每卷之首,如此郑重其事,故陈序中要将做“订校,秩其卷目”的“好事者”特别列出,与之相响应。所以,“订校”世本的“好事者”,毫无疑义就是华阳洞天主人。
根据以上理由,我们选择前世本和世本为对象,来分别推定它们的改编者或校定者实即作者,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十分必要的,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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